庄稼人都知道，初春的第一个水事关一季收成。已经有好几年了，浇水无须再去排队等候，也无须再去喊叫争抢。清晨，艾买提扛上坎土曼出门，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田野里，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也没有谁在山坳里高声歌唱。除了自己的影子还有身边这条老土狗，再也没有灵动的东西了。狗也似乎大不如从前了，不再到处撒欢，不再动辄狂吠。不过，它还似他影子一样，一天到晚总在身前身后晃荡。
　　 这是一个原本有九户人家的村庄，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们中间，有两户人家在县城和镇子上开了饭馆子，有三户人家在巴扎上搞起了小买卖，有两户搞起了长途运输，有一户跟着儿子到大城市里享清福，有一户也就是儿子，到县城边上搞养殖，都有自己的营生。儿子不止一次地说，爹啊，人家都走了，你还留在村子里干啥？艾买提还是不肯离去，舍不得这片有些破碎但“肥得流油”的田地，舍不得村边那口四季不息的清泉和那几排老柳树，舍不得河边青青牧场能把牛羊喂得膘满肥壮，舍不得满村子的果树春花秋香！
　　 村子里有四十四人的口良田，一共是一百九十八亩地，当然还有菜园、果园和种苜蓿、种杨树的“四荒”地一百多亩。地太多了，一个人往往就顾不过来，即便他是种地的“老把式”。不过，现在种地倒也省力省事，机器犁，机器种，就是收割也无须镰割人扛。邻村有个巴郎子，各种农机具都齐全，农忙时一到他准会到来，犁犁粑粑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看着长势不错的庄稼，他就有些纳闷，放着好好的田地不去种，都跑到外面干什么嘛！
　　 大伙都走了，可是地不能撂荒。再好的田地只要撂荒上两三年，等荒草“吃”了地，啥都白瞎了。艾买提老汉就替他们去种地，该犁的时候就犁，该播的时候就下种，放水浇灌也是按原先定下的“先来后到”。这次是肉孜家先浇，下回就是库尔班家的。收割的时候也是一户一户地来，并且做到单另堆放，颗粒归仓。想要粮食你就拉走，不要粮食的就由替他们做主卖掉。钱也单另存放着，啥时候回来啥时候给人家，别人家的一分钱也不能占。有些人一去多年不回来，这也不要紧，老汉记着有本账：哪年谁家地里产了多少粮食，卖了多少钱，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地太多了，就不可能种得太精细，无非就是小麦、玉米和油菜。所以，他还有时间侍弄那群羊，还能忙中求闲种上几亩的苜蓿草，冬天用来给牛羊催膘。儿子回来拉粮食时往往是满面春光，嘴里还说，老爹你真行，一个人生产十几万公斤的粮食，乡里应该选你当劳模啊！艾买提呵呵一笑说，如果爹也去了城里，谁会给你种粮吃？在城里生活好归好，啥东西不得用钱买？爹当了一辈子农民，就觉得田地才是农民的宝。好好的田地不去种，好好的牛羊不养了，那怎么行？如果大家都像你们这个样子，以后就是钱再多也得跟着闹饥荒！
　　 这里生产条件没的说，别的村子里常闹水荒，往往会因为一次水跟不上而旱死一地的好庄稼，他这里却没问题。艾买提守着一口老泉眼，不用忧来不用愁，啥时候用啥时候有。为了能忙过来浇水，他还特意把庄稼错开种，保证该浇的时候都能浇上。不再使用化肥、农药之后，虽说产量上有些影响，不过打出来的粮食做饭分外香甜。
　　 刮风下雨的时候，艾买提格外操心，看罢地里的庄稼，还得到各家各户院子里看看。该拾掇的就拾掇一下，该把雨水引走的就赶紧引走。如果房子的问题严重了，就赶紧跟人家讲一声，“有时间回来看看吧，再不回来房子就成‘千佛洞啦’！”除了已经死掉的树木被砍回来当柴烧外，树该怎么长就还让它长，果子该怎么长还让它长。树成材了，果子成熟了，再跟人家说一声。“赶紧回来看看吧，再不回来满树的果子都被鸟儿收走了！”
　　 过去他还是个好瓜匠，这几年不种了。瓜熟的时候也没有人回来吃，他也没有精力去送。他就是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到这个村子也老得像他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