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中毕业了，名落孙山的刘小凡一直萎靡不振。天天除了帮家里干些农活，她很少言语，也不想说。脑子里一刻也没闲着，却什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天天都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
　　 一上午的闷热，午饭后终于下起了大雨。坐在窗前，看着密集的雨线，听着哗哗的雨声，偶尔还有雷声，小凡的心里非常舒服。她喜欢下雨，喜欢雨水冲去尘埃后的那股清新。就像一个人，积郁久了，发泄出了心中的郁闷，心情就会好起来。雨后，她就会觉得身心都十分释松。
　　 “汪，汪……”突然狗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同学加挚友汤秀梅来了。她和小凡是一个村的，她爹是村长。小凡赶紧把汤秀梅让进屋。
　　 “怎么有空来看我，你这大忙人？！”小凡笑着问，她知道汤秀梅现在在跟她二姐学裁剪。
　　 “这两天活不多，加上又下雨，我下午不去了。”汤秀梅拢了拢略湿的秀发说。这是个小巧玲珑又非常秀气的女孩，一对洁白的小虎牙，一笑特别引人注目。
　　 “小凡，你打算出去打工吗？”
　　 “我倒也想过，但我爸不让我出去，他说一个女孩子在外总让人不放心，况且我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在南方牵线搭桥，出去哪有容易的事做。再者，我也不大想出去。我妈今年自过了春节老是胃疼，我得帮助家里干活，妹妹弟弟又都上学。”
　　 “那你一点打算都没有？”
　　 “我想多养些兔子和羊，搞点养殖，姬祥的兔子养的不错，我可以向他取经。以后有可能的话，我想办个大一点的养殖厂呢。”小凡说着有点打趣。
　　 “我想去杭州，我姨姐说她厂子隔壁的一家小型服装厂最近在招工，来信让我过去，说是让我出去锻炼锻炼。”汤秀梅说道这儿，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彭凯最近来信了吗？你毕业了，想过什么时候和他正式订婚了吗？”
　　 彭凯和汤秀梅初三就恋爱了，初中毕业后，汤秀梅上了高中，彭凯则当兵去了。去年转了志愿兵，托关系在部队为首长开车。
　　 “小凡，我觉得我们要散了。”汤秀梅的脸上立刻忧伤起来，“自从春节探亲回部队后，他就给我来一封信。信很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小凡听了有些气愤不平，说：“这怎么可能！你们几年的感情，就因为他转上志愿兵就散了！一个破志愿兵有什么了不起！就他那熊样！”小凡不由骂了起来。
　　 彭凯也是她初中的同学。他们的村子很大，总共七个小生产队，她和汤秀梅是村东头，彭凯则在村西头，这个村庄连绵有三里多路长。
　　 “你别忙断言，几年的感情不可能说短就断吧，我知道你是痴情的，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
　　 “可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他真的有些变了。特别是他母亲，那是个势利小人，今年春节我去他家玩，他娘就有冷淡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没太在意。小凡，你不知道，要是我们真的散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汤秀梅不知为什么突然忧郁起来，欲言又止。
　　 “小凡姐在家吗？”
　　 听到声音，黄狗又叫。是姬敏这个鬼丫头。小凡赶紧喝住狗叫，拉她进屋说：嘘——，小声点，我妈和小妹在东屋睡觉呢！”姬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小凡进了小凡的房间。
　　 “呦——汤梅姐也在这儿呀，真巧！我哥刚才还说到你们呢！”姬敏的名字没起错，这小丫头片子，活泼机敏。大眼睛长睫毛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笑起来还有俩小酒窝，可爱之极。
　　 “你哥说我们什么呢？”汤秀梅问。
　　 “也没说什么，只是我和哥哥闲聊，谈及你和小凡姐的。你们是狐朋狗友嘛！哎，小凡姐，这是我哥让我给你的书。”边说着，她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是本《养兔常识》。
　　 雨渐渐小了，天空云层还很厚。屋里有些暗。
　　 “地很粘，没法下地干活了，我们拿着伞去田野溜玩吧？现在雨也小了，在屋里好闷。”姬敏提议道。说着，还没等小凡和秀梅回答，她就拉她俩。于是她们便各打一把伞去了田野。
　　 盛夏的田野到处绿油油的。过了一节玉米地，南边便是条河了。这是一条古老的河，小河不算太宽，平时很清澈。因小河是在村子的南面，人们都称它“南河”。闲暇时，小凡他们喜欢来河边玩，记得小时候，河的两岸大都是柳树和洋槐树，每到洋槐开花的时候，总有几家放蜜蜂的来此。而现在，柳树和洋槐都被伐完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杨树。因为杨树生长快，收益快，所以就连村里的房前屋后也都是杨树，人们对这点小利反应还是挺快的。
　　 “嗳！两位姐姐，你们也想去南方打工吗？”姬敏一边趟着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小凡和秀梅相视一笑，秀梅把目光转向远处没有回答，小凡望着姬敏那双大眼睛，那张不知忧愁的娃娃脸，觉得她太小了，不想和她谈这些，就说，不去。
　　 “为什么不去？等我毕业了我就去。你看咱这穷地方，既不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没有厂矿企业。从我记事到现在，除了草屋翻盖了瓦房，粗粮变成纯米面，就没有再大的改变了。而且，粮食仅仅够吃，没有别的来钱路！我家的房子还没钱翻盖呢！”
　　 “嗬，小样，没看出来，你的小脑袋瓜也想这么多！”小凡听了她的话不由有些惊讶。“是啊，咱这是穷！是苏北最穷的地方！可咱们有什么办法。”秀梅接着又问：“小敏，你哥在家忙什么呢？”
　　 “我出来的时候他在看书，下雨了没活做，我哥没上高中，很自卑，总觉比你们矮一等。我爸看病欠下的钱到今年才算还清，我家的活多数都是我哥干，我妈只是帮手。我有时候看哥哥累的那样，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想帮哥哥干活，早点把房子翻盖好，再攒钱给我哥娶媳妇。”说到这儿她看看小凡和秀梅，有点诡秘又说：“要是我的嫂子能像你们这么好该多好！”
　　 “你哥那么能干，心地又好，肯定会给你娶个好嫂子的。我还有事，咱们回去吧。”秀梅说。
　　 小凡知道秀梅的心事，所以硬是拉着姬敏回家了。
　　 小凡也明白姬敏所说“嫂子”的话是有弦外之音的，近来，她哥姬祥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自然了。他每次看她的眼神也不是以前那样坦然，还有些躲闪。少女的敏感告诉她，他们之间将会发生点什么。
　　 二
　　 “哟，嫂子，天这么热你还烙煎饼啊！”小凡一听就知道是西院六婶，这个嘴甜的女人，凡事没有点便宜她是不参与的。为人是小气出名的，就是好嘴，光说漂亮话不做实事，小凡很烦她。听到她说话，干脆躺下装睡着没出去和她讲话。
　　 “好几口人张嘴吃，再热也得办饭！来，不嫌热就坐灶边。”小凡妈一边烙着煎饼一边招呼六婶坐下。
　　 “嫂子，你家小凡也毕业了，该说婆家啦，最近有人来提吗？”
　　 “还没有，怎么，你想做媒啊？有合适的给俺说一个。”
　　 听了这话刘婶喜不自胜。“是这样，嫂子，栽稻那时，来给我家帮忙的那个小伙子你还有印象吧？”
　　 “那是你娘家侄子，我认得，他是在煤矿干吧？”
　　 “对，对，就是我侄子，她上次来看见你家小凡了，他就老是问我小凡的情况，原来是相中小凡了。这不，一听说小凡毕业了，就催我来提亲。嫂子你看，俺娘家哥就这一个儿子，房子盖得可排场了，孩子现在又接他爸的班在矿上。给他说媳妇的可多了，他都没看上，就看中小凡了。我也觉得小凡挺合适的，要人品有人品，要文化有文化。要是真能成啊，将来托人也在矿上给她找份工作，你看行吧，嫂子？”
　　 “这——这成不成的，在缘份，你说是吧，她六婶，如今订婚得孩子自己看好。这样吧，等晚上她爸回来我和他说说，再问问小凡的意思，好吧？”
　　 “行，嫂子，小凡没在家吗？”六婶东张西望道，“我这人就是急性子，要是小凡在家，我这就问她，要是她同意说亲，我就让我侄子请假回来，他俩见个面，我就了个心事啦。”
　　 小凡，小凡……小凡妈喊了两声，没人应。小凡妈说：“大概出去玩去了，没在屋”。
　　 “我本来天天睡午觉的，可今天一点也不困，说好了我才心安呢。”六婶眨了眨她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笑眯眯地说，“真的，嫂子，我有好几天没吃煎饼了，都是烙饼吃的，闻这煎饼真香。”说着她的眼神已在吃煎饼了。
　　 “给，屋里有菜，自己卷吃去，到这还客气！”小凡妈拿一张煎饼给了六婶。
　　 六婶赶忙麻利地叠好去屋里卷菜吃。
　　 她们的话小凡听得很清楚，但她没作声，依旧装睡。
　　 “嫂子，咱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别忘和俺哥说说。我棉花地里还有活，我走啦。”
　　 “行，就这么说吧。”小凡妈还没说完，六婶就已喜滋滋地边吃边走出了小凡家院门。
　　 小凡躺在床上，思绪翻腾：是啊，自己长大了，都有人来说媒了。在乡下，凡是家好或人才好的，只要一不上学，十八九都有人结婚了。那些初中时的同学还有好多都为人父母了。现在该轮到自己了。相亲，多么好笑，都九十年代了，这古老的方式依然时兴！小凡起来走到镜子前看自己：秀发披肩，皮肤虽然不算白皙却很光洁，一双的好看的眼睛，挺秀的鼻子小巧的嘴。好友经常开玩笑说她的眼睛很迷人。“我将是谁的新娘？”她在心里自问，不由有些羞涩。
　　 “在矿上上班有什么了不起！她侄子长什么样？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想到这儿，小凡出来问妈妈。
　　 正好，妈妈的煎饼也烙完了，正端屋来叠。“哟，死丫头，你没出去玩？！我刚才喊你，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我一听是她就烦！”小凡在母亲面前毫不掩饰她的爱憎。“妈，她侄子长什么样？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你六婶娘家远，离这好几十里路呢，她娘家人很少来。你成天上学，哪会见到他。不过，我倒是见了，小伙子长得还行，你见见吧，也该说亲了。”
　　 “我不想见，正式工了不起吗！听她那口气，我还得巴结他似的！妈，我出去玩一会去了。”小凡不等妈妈说话就出去了。
　　 刚出大门不远，她迎到了姬敏。“小凡姐，我哥让我来喊你去我家看兔子，这窝兔子快满月了。”
　　 “太好了！快点走！”小凡拉着姬敏飞也似的到了姬敏家。
　　 树荫下，姬祥正在瞅着一窝小兔发呆。他有和姬敏一样的大眼睛，一张棱角分明的嘴，鼻子不算太挺秀也不难看。一身庄家人特有的黑，健壮。天太热，他没穿上衣，宽壮结实的肩上只有平时穿背心遮的两道皮肤白一些。听到脚步声，他缓过神，赶紧把上衣穿好。小凡和姬敏已来到。
　　 “小兔真可爱！你找我啥事？”小凡边问边拿起一只小兔放在腿上玩。
　　 “你不是想喂兔子吗？这几只八黑兔子快满月了，这是很纯的品种，你拿去喂吧。等到秋后，留下两只母兔，很快就能繁殖够喂的了。”姬祥看着小凡，目光柔和地说。小凡瞅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当和他的目光相碰时，她得目光赶紧躲开了，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多了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其实感觉已经告诉她这目光的内涵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点不相信这种感觉是否真实。
　　 “你的兔子都快卖完了，这些小兔再给我，你怎么办？”小凡问。
　　 “我还有两只快产崽了。现在天太热，除了种兔，我都给卖了，秋天再多养。伏天兔子容易生病，你先把这几只喂好，少喂几只也好打理，不会生病的。那本书你看了吗？”
　　 “看了。”小凡虽然没看他，但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依然停在她的脸上。
　　 这时，六婶去田里干活恰巧从姬祥家门前过。看见小凡在，便赶紧打招呼“哟，小凡，你在这啊，在这干啥呀？”
　　 “六婶，你坐。”姬祥忙给六婶递个板凳。
　　 “六婶，你找我有事吗？”小凡明知故问。
　　 “你回家问你妈吧，她会告诉你的。”六婶神秘兮兮地说。
　　 “六婶，我跟祥子取经呢，想学养兔子，还想喂羊。你家的母羊再生出小母羊就卖给我吧，你家母羊品种好，每窝都生三四只。行吗，六婶？我不会少给你钱的，别不好意思卖！”小凡说。
　　 “行，行，行，瞧这丫头说的，我家的羊这两天就要生了，你还真想当个养殖专业户啊？”
　　 “那当然！”
　　 “行，咱闺女人长得俊，又有文化，准行！我得干活去了。”六婶说着就走了。
　　 “她找你能有什么好事！瞧那样！”姬敏等六婶走了不满地说。
　　 “其实，我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她刚才去我家和我妈说时，我就在里屋装睡着。”小凡瞅着兔子像是自言自语。
　　 “啥事？小凡姐，快告诉我呀。”姬敏拨弄着小凡的长发问。
　　 “她想给我说媒。还不知怎样呢，你不许对别人说啊。”小凡嘱咐道。
　　 “我绝不乱说，快告诉我那人是谁！干啥的？”
　　 “六婶的娘家侄子，在矿上工作。我还没决定见还是不见呢。好了，我还要去东村我同学家，有点事。”小凡起身告辞了。
　　 姬祥看着小凡走远了，还是在看着门口，好半天不动。
　　 “哥！还看啥？人都走半天了！”听到妹妹叫，姬祥转过身来，瞅着兔子，但他的眼里却没有兔子。
　　 “哥，我知道你喜欢小凡姐是吧？你们是好朋友，你干嘛不告诉她呢，现在人家都快要相亲了，看你怎么办！”姬敏看哥哥不说话，接着又说，“是啊，咱家穷，小凡姐人俊，又是高中生，你自卑是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