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张 峰(小小说)
七十年代末,改革大潮风起云涌,县城要建啤酒厂。急需招人,把治海指挥部的骨干全调去。
我仍留在原单位,政工组就我一人,那干得了?
总指挥叫我推荐人才。我脱口而出:“张峰。”
“说说推荐理由?”总指挥问。
“他行。”我说,“我在东水西调认识他。张峰集所有烦杂事物于一身。一会电话,一忽儿领炸药雷管,统计,记账,上传下达,接待,印快报……忙得不可开交,从不抱怨。办事踏实,细心,周到,无二话。我同肖姗被派去搞宣传,我俩每天由竖井下隧道采访,将进度,好人好事,写好交给张峰,他连夜刻成快报,分发到施工连队。三人配合默契,有力推动施工进展。”
“那就赶快找来,适应一下。治海工程马上要大战了!”
我不敢怠慢,骑车子便到城南去叫。虽是农民,打县里旗号请他,令他荣幸。
于是,我将张峰带到治海指挥部。
张峰见到总指挥有点拘谨,办公室敞亮,到处养着鱼虾。他木呆地站着,笑得勉强。
总指挥端坐那里,戴眼镜上下端量他。惊讶地问:“还是娃娃呀,能行吗?”
张峰愈加尴尬,不知所措。
我怕变卦,忙代回答:“行,准行。瞧好吧!”
他让张峰先回去,叫住我问:“我总觉得太离谱,还嫩着呢,社会经验一点不懂。”
我知道总指挥对张峰没对他表示尊敬,感激,说几句好话,心存不满。路上我曾嘱咐过:总指挥是单位最高权威,要想安身,必须时刻敬着,学会观颜察色。他竟没听进去,当耳旁风。万一砸了,岂不惋惜?
第二天,张峰依然无动于衷,进出随便,见了总指挥仍像没看见。
总指挥把我叫去。问:“张峰整天总戴着顶鸭舌帽,天又不冷,有点怪。有毛病吧?”
我解释:“生人难看,习惯就好了。”
“他该不是癞痢秃疮头吧?”
“我没注意,总不会吧?”
“你回去,让他脱帽子看看,再来告诉我。”
我只好返回,担心引起矛盾,没敢将总指挥的话传给张峰,只是说:“帽子脏了,摘下洗洗吧!”
他笑着摘下帽子。
嘿!好漂亮的头发,乌黑油亮,令我一怔!
我立即向总指挥报告这新发现,让他彻底放心。
张峰洗帽子,披一头黑发令大家刮目。
总指挥又将我叫去,说:“头发留那么长,像个混混。叫他剃掉或留短些,不然溜里溜气的,像啥腔调?”
我说:“人都有个爱好,留长短是个人自由。”
总指挥脸一板,强调说:“我这里只有全体的整洁统一,没个人的自由散漫!”
我想说各人都有爱好和隐私,应该尊重。看他面色不好,把话咽了。忙找台阶:“我回去做做工作,尽量让他适应统一。”
“你等他睡了,用剃刀给他削掉,能咋的?”
“我不会使剃刀!”
“那叫小姜去,他不满就让他回家!”
总指挥说到真能做到,张峰也是倔强脾气。我怕闹僵不好收场,只好服软讨饶:“先别,我再做做工作,留点余地,慢慢来!”
“那我就等几天。不过,我耐心有限,别让我翻脸。”
“好,好。”
我回来便给张峰打预防针:“到那只好随那,总指挥是一把手,千万别计较。单位里有许多他看不惯的都被辞掉了。我们是农民工,想来的很多。咱要觉得光荣,表示感恩,尊敬,要珍惜和热爱这份难得的工作。如果被打发回家,影响不好。”
张峰说:“我在东水西调,县委书记曾挤在我一张铺休息,非常随和,官比他大,从没架子!”
我忙捂住他嘴,不让他说下去。担心隔墙有耳,怕被人打小报告。
张峰说:“天天开会,让人表态。搞得心绷得紧紧地,人人自危,像劳改场,那能舒畅。”
我忙看四周有没有人。对他的率直大胆,感到惊讶!我说:“原来咱老组长是借来的正式工,凡事大包大揽,全挡了。现在老组长回单位了,我同你都是亦工亦农,没那资格。啤酒厂嫌我出身差没敢要,要是因你被赶回家,我这一辈子就彻底交代了。”
张峰沉思一会说:“出门方知世事复杂。早知这样,我宁愿在家,不受窝囊气。如今为了你,只好迁就了。”
总指挥爱好书法,工地上到处有笔迹。他好胜,从不夸别人。但当我将张峰刻的战报拿给他看时,他眼前一亮。说:“还拿得出。是正宗钢板体。会隶书,仿宋体吗?”
我说:“我回去让他刻几张,再请你指教。”
张峰立即刻好,还加刻了黑体、草体和拼音艺术字。
总指挥看了,不再说什么。
张峰又为他雕刻一枚大图章,总指挥非常满意。当面夸我说:“你眼力不错。想不到这小子还有两下子!不能小觑。”
头发的事再没提。
指挥部军事化,开饭总指挥总是第一个。伙房也将最好的菜为他准备好,总指挥端碗领了,其他班组必须紧跟。那天我拉肚子,没关照张峰。他可能饿了,大步流星冲进伙房。
伙房不肯打饭,他冲炊事员发火。
炊事员是拍马溜须的红人,岂肯买账?
吵声一高,总指挥便出来。一见张峰破坏规矩,训斥说:“吃饭打冲锋,工作有这么卖力就好了!回去先等着!”
张峰只好回来,见了我发牢骚:“作息时间随人而定,算单位吗?”
我忙安抚:“忍忍吧,别人能凑合,也别强出头!”
他愤愤地说:“都是被你们这些胆小怕事的人惯的,要不是为你,我决不罢休!”
环境改造人,张峰逐渐适应,心也平静下来。带来二胡,唢呐,扬琴等,无事将每部样板戏从头奏到尾。他崇拜华彦钧(瞎子阿炳),能熟练的把《二泉映月》演奏得凄楚,委婉,激昂,动听。他的到来,给整个指挥部带来活力气氛,令人刮目相看。口碑越来越好。
治海战役打响后,几十里战线上,全县数万人上阵,人山人海,拖拉机,汽车,机声轰鸣。一片繁忙。
总指挥不再过问横幅,标语。我只好让张峰写。
张峰二话不说,提笔而就。国字,团字,他随手画一个圈,几笔便写出,我抱怨他不认真,太草率。
他执拗地说:“就这样,爱用不用。”
那知横幅一挂,标语一贴,都夸好书法。打听谁写的?我也为之增光,振奋。
总指挥却说:“还行,让后生练练,将就吧!”
调去啤酒厂的肖姗,被调来协助宣传。
大施工激烈地进行了七十三天。我们每天下去采访,出报,还架设了广播,及时报道进度,宣传先进,鼓舞干劲。幸亏采取张峰意见,在各个公社建立了联系人,报导员,投来不少稿件,发挥很大作用。他也同我们一起带着干粮,起早带晚泡在工地。面孔被海风染得漆黑,牙齿显得特白,笑纹一道道像化妆一样,黑发像一篷乱草,人瘦了一圈。
在紧张阶段,除了工作,便是休息,很少交流。
战斗结束,我接到落实知青政策通知,要回南方。张峰恋恋不舍。我说:“紧张的施工都闯过来,再没什大不了的困难。你能文能武,比我全面,相信你会干好。”
我回城工作不久,张峰和肖姗来信告诉我,他俩喜结连理,感谢我这媒人。俩人郎才女貌,志同道合,我达心底祝福!
转眼几十年过去,虽然没断联系,但各忙各的,交流不多。
我退休后回乡,发觉县里许多匾额、招牌是张峰书写。
如今指挥部变成海管局,总指挥已退休,张峰成了局长。
现在有微信,可上网,联系很方便。悠悠往事是沉淀不了的记忆,成了今日常泛起的闲聊话题。
2016,11,3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