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体那会，张老虎是村里仓库看管员。仓库斜对面搭个小帐篷，张老虎就睡在里面。十岁的孙子小石头喜欢听爷爷讲故事，经常陪张老虎过夜，祖孙俩倒是不寂寞。
　　 这天半夜，小石头正梦游在爷爷的故事里，化身志愿军战士与敌人战斗，被一阵强烈尿意扰醒，迷迷糊糊下床小解。拉开帐篷门，刚欲掏小鸡鸡，忽听仓库那儿传来轻微地“咔嚓咔嚓”声。抬头望去，隐约有个人影，站在仓库门前，好像在撬锁呢。哎呀，有贼！——小石头尿意正澎湃，大惊之下控制不住冒出几滴，余下的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小石头想叫醒爷爷起来抓小偷，转身差点与一个人撞个满怀。不知什么时候，张老虎已站在小石头身后，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笨手笨脚与“铁将军”过不去的黑影，一手轻拍小石头肩膀，示意他别出声。
　　 看到爷爷，小石头松了口气，甚至非常期待爷爷出手。一个小偷而已，小石头一点也不担心，爷爷的绰号叫老虎，怕过谁来。
　　 说起张老虎，还真不简单。参加过抗美援朝，多次与敌人肉摶而从未受伤，在他手下超度的美韩大兵不知凡几。用他自己的话说，拼刺刀讲的就是一股狠劲，谁怕死谁就死得早。张老虎不怕死，战斗时狠劲十足，被战友们称为老虎。若非吃了没文化的苦，凭赫赫战功，一定会留在部队当军官。眼下张老虎已然年过六旬，但廉颇虽老虎威犹存，加上当过兵，原则性强，村领导安排他看守仓库，算是用对了人。从前，仓库经常少东西，今天半袋谷子，明天一盆玉米，甚至还发生过看管员监守自盗的事情。自从张老虎把关，仓库从没少过一粒粮食。即使有一回，大队长用半包“大前门”作为感情投资，想进仓库“瞧一瞧”，也没能如愿。大队长打官腔，说虎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回头我撤了你。张老虎笑说你没这个权力。大队长又耍横，说你虎老头都半截入土的人了，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张老虎更横，你唬我家小石头呢，老子身上可背了不少人命，不在乎多你一个，知道拼刺刀啥感觉？刀尖入肉咯嗤嗤响，可刺激了，你小子要不要试试？大队长毛骨悚然悻悻败退，张老虎冷笑，敢跟我斗，还差点狠劲。
　　 其实，仓库门上的大铁锁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轻轻一扭就会打开，是把孬锁。村里太穷，一把锁钱也舍不得花。幸亏是张老虎看守，换成别人，早成空仓了。知道锁秘密的人不多，就如外面那个笨贼，其实根本无须费那么大劲。终于，“吧嗒”一声轻响，功夫不负有心人，锁被撬开了。那人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掩身进去……
　　 小石头急了，轻声说：“爷，快捉小偷啊！”
　　 张老虎对小石头摇摇手，也轻声说：“别吱声。”
　　 小石头是个聪明的孩子，随即就明白爷爷的意图，爷爷一定是等小偷得手后，来个人赃俱获。生姜还是老的辣，爷爷英明，小石头冲爷爷竖起大拇指。
　　 果然，不一会儿，那人就出来了，手中提了个小口袋，连仓库门也顾不上关，朝帐蓬这边看了看，慌慌张张快步离去。
　　 小石头甭提有多兴奋了，能亲眼看到爷爷出手捉贼，该多刺激多威风啊！明天村长在大喇叭里表扬爷爷，肯定也得带上我小石头的大名。小石头想像着爷爷捉贼的英勇场面：小偷沾沾自喜正想逃跑，爷爷一个箭步追过去，怒喝一声：“呔！大胆小贼，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撞到虎爷手里，叫你来得去不得！”然后小偷吓得哆哆嗦嗦，扑通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这孩子，戏文听多了。
　　 可是，眼看那人渐行渐远，张老虎始终没有追赶的意思。小石头真急了，张嘴就想喊叫。张老虎连忙捂住孙子嘴巴，轻喝道：“不许出声！”
　　 小石头惊讶，爷爷怎么了，怕了么？
　　 直到那人完全不见踪影，张老虎才缓缓松开手，轻叹一口气，回到床边燃起煤油灯，又点上旱烟袋，皱着眉头吧嗒吧嗒紧吸几口。
　　 小石头愣愣地瞅着爷爷，眼神里充满怀疑，眼前的爷爷，还是打过仗杀过人、大名鼎鼎的张老虎么？为什么一个小偷竟把他吓得连屁也不敢放一个？难道村里有关爷爷的传说都是假的，难道爷爷讲的抗美援朝英雄事迹是在吹牛？小石头失望了，心里骂，还老虎哩，纸老虎，孬种！
　　 张老虎喷出一口浓浓的烟，见小石头恨恨地看着他，嘿嘿一笑，拉过小石头，摸摸他的脑袋瓜，问：“石头，是不是怪爷爷不抓小偷？”
　　 小石头沉着脸，不吭声。
　　 张老虎说：“你看清楚那个小偷是谁吗？”
　　 小石头还是不吭声，刚才只顾紧张，确实没瞧清楚，不过听爷爷问起，还真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张老虎又轻叹一声，说：“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那人是你刘家三叔。”
　　 小石头细想还真像是刘三叔，可刘三叔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怎么会偷东西？刘三叔虽然才四十出头，酸腐得却像八、九十岁的老学究，开口便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闭口便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小石头打死也不敢相信，刘三叔这样的人竟然做出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刘三叔家里没劳力，上个月又添了个男娃，粮不够吃啊。老实人，不逼上绝路，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张老虎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孙子听。
　　 小石头对爷爷的话似懂非懂，不解地说：“爷，咱不捉他，咱就嚷嚷两声把他吓走不就行了吗？”
　　 张老虎抚摸着爱孙的头：“傻石头，咱们一嚷，他知道咱们已经看见了，你刘三叔最要面子，以后还怎么做人？不定会出大事哩。”
　　 小石头还是似懂非懂，说：“爷，如果明天村长知道仓库里粮食被偷，你怎么办？”
　　 张老虎大笑：“哈哈哈，你爷可是出名的张老虎，谁敢把咱怎么着？再说，老鼠偷吃粮食，咱有啥办法，咱防小偷可防不住老鼠啊。”
　　 小石头也笑：“爷，你不是纸老虎，你是慈老虎，狡猾的慈老虎！”
　　 “小子，你是夸爷呢，还是骂爷呢？哈哈哈！”
　　 张老虎放下烟袋，打着手电走到仓库门前挂好大铁锁，返回帐篷，用力一拍小石头屁股蛋：“刚才只是你做了个梦，明白不？明天跟谁也不许说，否则叫你屁股开花。”
　　 小石头坏笑：“要是爷再给我讲一段故事，我保证会忘记那个梦，嘻嘻！”
　　 “哈，坏小子，爷就给你讲讲上甘岭吧——那真叫一个惨啊，我们坚守阵地好几天，已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有的战士渴急了就喝自已的尿……”
　　 “哎，等等！”小石头听到个“尿”字，忽地一磆碌滚下床，向外奔去。自已那泡尿还没放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