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公元一九九二年，育才职高又一届学生毕业了，其中也包括我。那时，别说乡下的孩子找工作不容易，就是中小城市的高中生毕业也找不到多好的工作。对于落后贫困的苏北孩子，毕业后面临的主要事情就是找对象，结婚。
　　 刚毕业那时，通讯不发达，还是靠书信联系。刚开始，相处比较好的同学还有书信联系的，慢慢的，毕业三五年后，大都结婚生子了，彼此的联系也渐渐中断了。尤其我们服装工艺班，都是女孩子，结婚后，生活圈子更小了。丈夫，孩子，家，成了我们的全部。
　　 在我大儿子上了小学一年级时，同班的闺蜜之一王红玲，托同届不同班的校友张磊，按照毕业时的通讯地址找到我娘家，才知道我婚后的地址。张磊是畜牧兽医班的，毕业后托亲戚进了县城一家饲料厂，由于他专业知识学得好，在推销饲料同时还兼做防疫，再加上为人忠厚，很得厂长赏识，厂里几个业务员，只给他配了一辆车。他利用跑业务之便找到了我。然后陆续又知道几个同学的情况：原来我们好几个要好的同学居然都在同一个小县城，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时，多数人家里还没有固定电话，出来打工，为了和家人联系方便，我老公那时只有bb机。农村的老家只有大队干部或极少数做生意的人家里才有电话，而且话费很贵，一块钱一分钟。
　　 自从联系上之后，我们几个人的故事也都知道了。现在，不觉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飞速奔五了，我把我们几个人的故事写下来，也算是我们这代没考上铁饭碗的人的缩影吧。其中的心酸艰难、甜蜜欢笑，都是生命的滋味。
　　
　　 第一章
　　 我虽然学的是服装工艺专业，但我不喜欢，当时专业是父亲给我选的，他考虑的是我的生存，而我则不以为然。在学校课余时间同学们都学习织毛衣，或者上机房练机工，我都去了校图书馆看书。高中三年，图书馆里文学类的书，我几乎看完。毕业后也不想自己开缝纫铺。父亲无奈只得帮我另谋出路，其实他的目的也只想早点把我嫁了。让我代课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他们大人说其子女都是：成家一个了一桩心事。我当时还很伤感：难道我们是包袱吗？！现在儿子也快谈婚论嫁了，我理解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毕业后，因为喜爱文学，高中时期曾有两篇诗歌获过湖北省荆州市诗歌比赛两次小奖，凭着获奖证书加上我父亲又是乡教办任，我在我村的小学做了一名代课老师。我去代课几乎没费劲，就是工资太低，每个月才五十块钱。因为曾经的理想也是当老师，数学成绩不好我上了职高。我虽然觉得工资少，也还是很认真地去做。我带二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还有三年级的美术。那时乡下不重视体美，说是副课，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我临摹还凑合，教小孩子画简单的还行。
　　 毕业后半年多，就不断有人来说媒了。因为那时候，苏北很穷，农村上高中的女孩子不太多。初中就毕业的同学等我们高中毕业时，好多都为人父母了。来给我说媒的，男方要么是在煤矿上班在县城上班，或者家里开店做生意的。我正式相亲两个男孩，都没有感觉。其实，客观地说，那个煤矿的男孩比我老公人才还帅，就是因为他当时留地址时，字写的特别孬，我拒绝了。这个矿工是我初中同学的婆家的弟弟，婚事没成，同学情义也尽了，从此这位同学再不理我了。
　　 那时受琼瑶小说的影响，中毒太深：物质因素根本不考虑，觉得只要两个人有感情就行。应了那句老话：试不过三。第三个相亲的男孩也是我初中同学介绍的，是吴秀莲的姨哥。我们见面时，他刚复原不久，还穿着旧军装，军人的气质和稳重的举止，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不像前两个，只看一次，就不想再相处，没有下文了。
　　 说是第一印象不错，但我并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只是答应处处看。而从吴秀莲那里反馈的信息：他对我很满意。他的名字叫王铮。他那时在县城一家小型机械厂上班，是车工。当兵之前他就跟亲戚学会了车工，复员后没找到多合适的工作，还是接着干车工。王铮给我的好感还有一个很大的因素：他的字写的很漂亮。在部队干文书，原本可以转志愿兵的，但他脾气倔，不愿受老兵的气，连续打架三次，三年兵满，复原了。
　　 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据说是睡死过去的，家里人发现已经没气了。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他父亲是个忠厚本分的农民。我父母没有看好他的家庭，但我的父母很开明，并不包办，只是提醒我：没有婆婆，不健全的家庭，婚后会受委屈的。我没听话，继续和他相处了。
　　
　　 第二章
　　 自从我们相见之后，王铮每个周日休息都回来看我。我们两家村庄相邻，但却是离县城最偏远的地方。三个月后，一连三个星期他没来看我，我有点纳闷，有点不自信了，心里很忐忑，又不好意思去找吴秀莲打听原因。记得那天是周二，我在期待下一个周日，期待他下个周日能来看我。我心里涌起的莫名的不安和烦躁告诉我：自己已经慢慢喜欢他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他意外地来了我家，我才知道厂里这批活急要，没有非常理由任何人不能请假，厂长都亲自上阵干活了。我看到他嘴角有疤痕还没好。他坐了一会儿，和我父母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我知道他想和我单独去外面说话，心里想笑，也很开心。
　　 到了村口的路上，他停好了自行车，把我拥在了怀里，给了我第一次眩晕，我的心跳仿佛整个宇宙都能听到！他的勇敢和热情俘虏了我。
　　 “嫁给我吧，我天天都想你，我太喜欢你了。你想我吗？”他柔声地说。
　　 “我不知道。”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紧张而欣喜。
　　 “我让你不知道，你这个小坏蛋！你知道我的嘴角怎么破的吗，我太想你了，赶活又不能请假，急的上火充的水泡。赶完这批活我就回来看你了，想死我了。”
　　 我看着他的嘴角，抬起手第一次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嘴角，有心疼也有感动。那檀香的气息再次袭来，我很开心，我们相拥了好久。
　　 “我想好了，结婚后，我不让你干活，只要你带好孩子照顾好家就行，我会多加班，现在开始计件开工资，我会努力多挣钱的。”
　　 那时候的我，对婚后的生活艰辛根本无法预知，觉得生活就那么简单，只要他对我好就行。我沉醉在了他的爱情里。
　　 那晚的相见我们都恋恋不舍。他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我催他回家休息，第二天早上他还要返回县城上班，那时还没有双休。他说他舍不得和我分开，要和我呆到快天亮直接回厂里上班。我心里很感动，也不舍得他走，但为了他的身体，我假装生气，逼他回家睡会儿。他不放心我一个人返回家，又坚持送我到家门口。我家黑狗叫了一声，听出我的声音赶紧摇着尾巴围着我俩转，亲腻的不得了。他再次吻了我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我把黑子唤进院子（那时乡下偷狗猖獗，好多狗都被毒死偷走），轻轻地插好大门。父母都已睡了，我轻轻地进了东屋，我和妹妹住东屋，小弟住堂屋西头一间。我躺在床上，脸颊灼热，一点困意都没有，刚才的甜蜜一直挥之不去，至今回忆那晚上的情景都不由甜蜜地微笑。
　　
　　 第三章
　　 次年的五一，我出嫁了。当时王铮家没钱翻盖房子，我们结婚时的房子是土墙，上面是水泥瓦的那种。三件堂屋给了我们住，公爹住过道屋。村里只有极少数家里有钱的才盖起平房。那时的农村整体还是非常贫穷的。虽然当时没钱，王铮还是给我一个轰动一时的婚礼：他没有雇佣汽车，而是雇佣了花轿，我真是他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那时农村刚刚时兴新娘子化妆盘头，听亲朋们夸赞：我是村里最美的新娘。
　　 客人散尽，洞房花烛。王铮的心细和温柔融减了我的疼痛，窝在他的怀里我享受了他的温存爱抚，感受他的气息。做梦似的，我和女孩画上了句号。
　　 婚后一个多月，我怀孕了。从医院出来，我心里好欣喜。从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我第一感觉就是：肯定是儿子。不知为什么，这一感觉从未动摇过，直到生下儿子。
　　 王铮还没回家，我自己去的医院检查的。当时我依然在代课。等到周日回家来，我拿化验单给他看，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儿子了。他当时激动地亲了我好几下，然后在床上打滚，像个孩子似的，看着他高兴，我也愉快。
　　 我告诉他我怀的一定是儿子。他说要是真的他给我磕三个头。我说：“好，我坐床边，你磕吧。”我笑。
　　 “现在不行，我还没见到儿子呢，等抱到儿子一定给你磕头。”他说着想抱我亲昵。
　　 “不行了，医生说了，要六个月后才能偶尔有，你要休养生息，现在是禁渔期。”我笑着说。
　　 “知道了。"他有点失望，但马上又笑眯眯的了：“我有儿子了！我要出去找点活干，转移精力，不能呆在你身边了，快受不了了。”看着他被顶得鼓鼓的裤门，我大笑他没出息。他就给我讲了他在部队里的笑话：在宿舍，经常看到战友的小鸡把内裤撅的像个帐篷，调皮的战友还会说：谁以后结婚不行了找我啊！我笑着说军人也没正行！他说：军人都是热血男儿，没种哪行！笑得我淌眼泪。
　　 那时家里穷，想吃鱼肉多数时候都忍着，自家喂鸡，能经常吃鸡蛋已挺好了。王铮心疼我，每次回来，都是不等我说他就给买好了。
　　 闲暇的时候，我都在想像儿子的摸样。我妊娠反应不算太强烈，就是怕闻炒菜的油烟味和看到菜盘里的黄色豆油。看了都想吐。那时乡下还没有色拉油，都是村里或集上油坊压榨的生豆油。还好，儿子挺懂事，知道家里不富裕，从来没让我吐出饭菜来，只是吐点酸水或干呕吐几下算了。
　　 每到做晚饭的时候，我就去村外田野里去散步，躲避油烟味。黄昏的田野好美的，我尤其喜欢看苔干叶子的碧绿和清爽。每当看到美的花草，我都会轻轻地抚摸肚子，描述给儿子听，我沉浸在孕育的幸福中。
　　
　　 第四章
　　 怀孕六个月，我已经很显怀了。一次雨天，我在去学校的路上，没控制好平衡，滑到了。那时村庄里没有水泥路，都是土路。一下雨能泥泞好几天。当我一身泥水回到家里时，家人都吓坏了，我娘既害怕又心疼，王铮知道了更是担心，都不让我干了。所幸我身体素质挺好，没有造成流产。可我还是辞职了。
　　 因为没有婆婆，王铮又不在家，怕我没人照顾，我结婚后一直都在娘家生活，再者离学校也近。我在家排行老大，紧挨着我后面我娘小产一个，弟妹都小，没有哥嫂，没有是非。只有王铮休息回来，我才和他一起回家看看。公爹干净勤快，院落很整洁。我们回家，公爹不善言辞，但我看得出他很开心。
　　 辞职后，我依然住在娘家。为了儿子的健康，我不看电视，怕有辐射。闲暇时我就看书，或者去田野里散步。那时的河水很清澈，河边的树木品种繁多，有柳树，刺槐，楝树，泡桐树，椿树等。现在几乎看不到了，都是杨树。板厂的兴起，扼杀了这些美丽的树木。我的儿子们现在都认不全这些树木了。
　　 晚上躺床上，我最欣慰的就是儿子的胎动了。我数着预产期，盼着见到儿子的样子。
　　 终于，阵痛来了，王铮和我娘陪我去了乡医院。就在我觉得疼的就要活不了的时候，我的大儿子降生了。亲人们都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
　　 因为我大伯家的大哥大嫂都在乡医院上班，而且我哥还是副院长，产科医生对我非常好，还没下产台，我嫂子就给我端来了熬好的红糖茶，我很感激，感到很幸福。王铮也破例在产房亲眼目睹我生孩子的痛苦。满月的那天晚上，他兑现了他的承诺：给我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想想生孩子的疼痛，那要死一样的感觉，男人们永远体会不到！我当之无愧的承接了他的磕头。然后我紧紧地抱着他，我流泪了。
　　 “傻丫头，哭啥？”王铮有点蒙。女人瞬间的情感波动男人很少能明白，我擦了眼泪，笑了。我俩不约而同地地转向儿子：儿子醒了，吃奶、换尿布，一列的活又来了！对于抚养孩子这才是刚刚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五章
　　 后来见到石琳，她听我讲这些，拍着大腿笑，说我：“燕子，你真行！我回家也要让俺家那个憨货给我磕三个头！哈哈，喜死我了！“然后她也给我讲了她毕业后的一些事情。
　　 石琳在高二时候就和临班水产班的马晓伟恋爱了，他们初中就是同学，又一起进了职中。三年高中一起来回，彼此照应，又都是初恋，情感渐深。石琳性格开朗，在校像个小子，而马晓伟却颇为内向。在高中恋爱还是秘密的多，虽然是同班，也处的不错，我都不知道石琳和马晓伟谈恋爱了。毕业后次年，马晓伟考上了县里的师资班，他家是教师世家，教育局里也有人。马晓伟在县城上学，石琳也在县城的一个服装厂上班。
　　 就在马晓伟上师资班一年后，他的家人也知道了他和石琳恋爱了。马晓伟的大姐，虽然也是老师，却十分势利，她去服装厂找到了石琳，那言谈举止明显地看不起石琳，并且告诫石琳：不要影响马晓伟上学，学校竞争压力大，别因儿女私情误了他的前途。石琳是个明白人，本来马晓伟考上师资班她就有点自卑了，既然马晓伟的姐姐来说这些，石琳以为是马晓伟的意思，自己不好说，让他姐姐来挑明。石琳当时非常伤心，四年的感情，竟然抵不了地位的少许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