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十几年前吧，其时我还住在烟台开发区的一个小区里。清早起来，我每每要到外边去走走。偶尔有一天，偶然经过那条不常经过的马路，便看到马路的两旁新栽了些笔直高挺的银杏树。当时心里便想，马路两旁栽树，大半都是为了绿化和美观，诸如垂杨柳、法国梧桐、松柏之类该是最适合的，又不是要开果园，栽这劳什子银杏做什么？难道就因为银杏的叶子颇有些特别，像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吗？时下的人们，可真喜欢标新立异，尤其是那些掌握着一定权力的官员们，为了标榜自己的政绩和开拓思想，更其如此。想到这里，心里便很有些愤愤的意思。
　　 转眼间到了夏天，我又想起那条两旁栽植了银杏树的马路来。打算去看看是否会有什么令我意想不到的景致出现。然而又是像春天经过时的同样失望，银杏树依然笔直挺拔地直立着，稀疏的树枝上挂着稀疏的淡绿色的小扇子型的片片叶子。单看那笔直挺拔的树身，倒像是一棵棵细脚伶仃的路灯杆或者电线杆。那小扇子似的叶片，也凸显不出任何的特别之处来。那不同于其它树叶的墨绿或深绿的淡绿色，让人由不得想到了贫血者们那苍白的脸色。转眼间又到了秋天，这时我却打定主意不再去见识令人失望的银杏树了。也是凑巧，不想来什么，却总是来什么。一天早晨收音机里传来关于马路两旁银杏树的消息。据报道，秋天来了，马路两旁的银杏树上挂满了成熟的银杏果子，于是便招来了无数的采摘者。晃其干者有之，折其枝者有之，掠其叶者亦有之，其目的却只在果子。银杏树的树干、树枝、树叶却无端地受到了侵害，真可谓是不虞之灾啊。对于主张栽植银杏树的决策者们来说，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吗？
　　 去年的深秋，我因了一些事情回到家乡，在大妹家住了一个多月。大妹夫在世时，我每次回去，他都要骑摩托带着我去行村赶集。行村靠海边，在我们海阳市来说，也是个数得着的大集了，那里的新鲜海鲜又多又有名。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距离行村五六十里路的地方，人们家里有事需要置办酒席时，也都步行前去赶集采购。我们那里距离行村略微近一点，可也有三十多里路。曲里拐弯地走山路，来回的路上就要耗费掉六七个钟头，所以那时没有大事，一般都是很少去行村赶集的。自从修了到行村的公路以后，人们也都富裕起来，开初是自行车，以后又是摩托车，电瓶车，时下则是小汽车，去行村赶一次集，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真是太方便了。
　　 因之赶集的人也便络绎不绝，即使我这不经常回故乡的人，只要回去肯定就去，前前后后也去过不下二三十次了。这一次是大外甥开车拉着我去，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刚过了石人夼村，大外甥忽然对我说:“大舅，注意前边好看的风景。”我听了以后，感觉很诧异，顺口问道:“什么好看的风景？”大外甥却又卖起关子来，说了一句，“一会你就看到了。”这条路我走了不下二三十次，从来也没见过有什么值得一看的风景呀？这石人夼村南边，不就是有一座牟格庄水库吗？而且还不是很大，这些年的干旱少雨，又使得库容面积缩了又缩，那一点点的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干涸了的水库边沿，有的地方布满了干瘪的青苔，附着着青苔的那一层细细的淤泥被太阳一晒，一块一块的向上翘了起来。
　　 不要说好看了，那一份无法形容的丑陋，再加上那一股腥噔噔的气味，令人看了就有一种翻肠倒胃的感觉。还有的地方则长满了半水生，半陆生的杂草。这些杂草既不是芦苇，也不是菖蒲，同样是样子难看，气味难闻。除此之外，再就是荒山秃岭，这能算是风景吗？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大外甥看我一脸的狐疑，他不想把关子卖到底了，微微一笑说:“白果树。”
　　 嚄，原来是银杏树啊！十几年前我在烟台时，早就领略过了。其时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秋天烟台的银杏树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上海住所的楼前草坪上就有一株银杏树。深秋时节，银杏树的叶子黄澄澄的一树，在四季常青的绿色树木的衬托下，却也别致的有些许可爱，不过，距离风景还差得远吧！
　　 然而，当公路两旁的银杏树齐刷刷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立时知道是我错了。那一棵挨着一棵的银杏树，满树都是金灿灿的黄叶，没有一星半点的杂色，金子一般，黄得耀眼，黄得夺目，把整个的天和地也映照得黄了起来，亮了起来！微风一吹，稀稀落落的黄叶，簌簌地从树上飘落下来，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宋朝大文学家范仲淹的词《苏幕遮》里的“碧云天，黄叶地......”。这金灿灿的黄色银杏叶，好像比那红彤彤的枫叶更加靓丽，更加耐看。
　　 走近栽植银杏树的路段，大外甥有意放慢了车速，想让我尽情地看个够。我摇下了车窗玻璃，瞪大眼睛，真想把如此美丽的黄叶统统摄入眼里保存起来，其后会有更多的时间来细细地欣赏和品评。几辆轿车和面包车擦身而过，无论是红色车身，还是黑色、白色、蓝色等等不同颜色的车身，凡是路过这一段公路，车身全部反光在金黄里，一似黄金或者黄色的水晶铸就的一般。我又想到，假如满山满岭全部都是这样的银杏树，那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成色呢？即使是香山的红叶，在游人们眼里，也要比这黄叶逊色得多了吧？
　　 此时，我心里又不由得顿生悔恨，责怪起自己来。那些在城市马路两旁主张栽植银杏树的园林工作者们，他们毕竟是专业人员，选择树种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是我这个外行错怪他们了。我没有机会在城市的马路两边看到这金灿灿的黄叶，然而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道亮眼美景。据说银杏树是雌雄异株的，马路两旁全都栽植雄株的银杏树，不是就避免了闲人们为了采摘银杏果子，对银杏树造成的糟蹋和毁坏吗？今后的园林工作者们，肯定也会想到这一层的。
　　 此时我还想到了黄巢的菊花诗里的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倘是把那矮趴趴的菊花换作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岂不是更加壮观威武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