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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杨柳】右眼跳起的时候 (小说)


作者:吴宇 童生,95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925发表时间:2016-11-06 19:26:46
摘要: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按着老方法,在跳动的眼皮上粘贴一根草或纸片。没止住。不是我迷信,我有过右眼跳的教训——轻则口角,重则能致命。

(上)
   一早,右眼皮跳起,不由得紧张起来。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按着老方法,在跳动的眼皮上粘贴一根草或纸片。没止住。不是我迷信,我有过右眼跳的教训——轻则口角,重则能致命。
   今早上班,我格外小心。刚到电梯口,法警大队蔡政委笑嘻嘻地朝我走来,“吴审判你有喜了,”他神情诡异,欲言又止。我有甚喜?我马上就联系到右眼,——他说的可能是反话,赶忙孝敬一颗烟:“甚喜?”“有人请你喝酒。”他慢吞吞地喷出烟圈儿,重重叠叠的烟圈在他那张半阴半阳、不死不活的脸上直打转儿。“甚?……”我话未出口他甩手走了。他话里有话,笑里藏奸,不禁一阵惶悚:前两次右眼跳招致了不详浮现眼前——
   那次高空几吨重的坠物紧挨我身后轰然倒下,尘雾腾空,我噌地蹿起,——强大的震动力将我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尘雾,身边人都翘着拇指夸我“命大”,自此,半年我都不敢走那条道;还有一次与菜场小贩口角,双方面红耳赤,小贩不服,拿出计算器复核,结果都算错了:她少算,我多算。她接过我补的钱,转怒为喜,“大哥,你也二百——”“二百五一对,不识数两个!”旁边几个小贩当我面讥讽道。此后,去菜场“大哥”声一片,争着向我叫卖,真把我当作不识数的“二百五”了,羞得我20年不好意思进菜场。这都是右眼跳所致。放别人身上,可能说是内火大或神经问题;对我而言,则是不祥预兆。
   我张着嘴,看着老蔡晃晃悠悠的背影,恨不得给他一脚!“这家伙真‘菜’!”电梯间里我骂着。
   到办公室刚坐定,电话响了,是老蔡。说:“宋头儿请你喝酒,他说感谢你……”说着就挂了。哦,这事!我舒了一口气。这家伙,一句话非得掰两瓣说。我揉揉眼,泡茶,开电脑……
   不对劲儿?我和老干部接触不多,包括宋头儿在内,怎会请我喝酒?感谢我什么?人与人相处都是“春风”“秋雨”关系。我未给他们带来“春风”,何来“秋雨”?一想,我对宋头儿还真有过“春风”,——为他出过“金点子”。
   半年前。那天午饭后,我和他街头邂逅。宋头儿说,退休后日子枯燥,看书眼疼,转街脚疼,玩牌输钱……他看着我,像征求意见。“那就写点什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为之一振:“写回忆录啊!如今老干部都时兴回忆,录下你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一不留神拍成电视剧,就火了……”酒后,我脑子转的特快,满嘴跑舌头。他神情专注,学生听课一般看着我,舌头不时舔着两片发干的嘴唇。刚给我的那颗烟只吸了半截,又递来一支,我伸出冒着烟的手摆摆;他微笑着,拿烟的手老在我面前端着,就伸出另一只手接下。他目不转睛,眼神里眨着饥渴,我本能的摸摸嘴脸,又看看手心,没有异物,继续道:“回忆录写成了,你不光是‘政治家’,还是‘剧作家’,名利双收,残阳如血啊!那时,你面前摄影机吱吱、镁光灯咔嚓、石榴裙飘飘,风光无限!”“哪算得上政治家啊,顶多领导干部而已。”他谦虚地笑道,希冀的眼神里喷出兴奋的光芒。我说:“啥事玩熟了都成‘家’,领导玩政治,政治玩熟了自然就是‘政治家’。”
   “你知道我底子,”他神情得意,咧嘴笑说:“过去你给我写讲稿,我都认真修改,按你话说叫二次创作,我‘二’的咋样?……”我晃着拇指连连称是。
   一级干部一级水平。机关公文我“创作”了二十多年,在领导面前可谓“小巫见大巫”。那年“夏季执行会战”结束,进行总结表彰,他作总结报告——“执行庭干警冒高温酷暑,餐风露宿,夜以继日奋战在第一线,甚至,——妻子临盆,也三过家门而不入……正是他们的艰辛付出,执行率快速飙升了15个百分点,执结率达95%以上……”台下掀起一阵掌浪。我也“掌浪”起来——绝了!宋头儿“二次”创作的这段文字,足见其功底——“功”就功在“甚至”后面:全体干警的精神风貌一下囊括进去。真是一言以蔽之,滴水见太阳。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会后,一片“临盆”赞许声。说,宋头儿真能“临盆”,全国法院执结率能达75%就是模范了。还有人问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小子:“春上结婚,老婆夏天临盆,你‘先予执行’了?”那小子似乎受了伤害,红着脸嘟囔道:“滚他妈蛋,他意淫!”
   街头一席话,宋头儿兴奋不已,伸手在我肩上弹着头皮屑。过去,都是别人给他弹头皮屑,今儿反其道而行之了。“你的建议很好,马上洗手戒赌,闭门回忆……”就手一扬,“再见!杀青,请你二次创作,小酒有你喝……”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我直想笑:过膝的黑色羽绒服罩着硕大身躯,摇摇晃晃,似一只直立行走的大笨熊。
   蔡政委没诓我,宋头儿的“剧本”可能杀青,请我喝酒呢。我拿起电话正要拨去,——手机响了,宋头儿的小号:
   “你,你小吴……老吴……吴科长,吴审判吗?”他话音很低,像没睡醒,一口气就喊我四个称呼:“你非要我搞回忆录,纰漏闹大了!”我心咯噔一下,右眼又跳起来,忙问:“怎么了?”“我底子你不清楚?”我哈哈一笑,说:“你底子很厚实,只要继续‘临盆’,一定‘二’的火爆!”宋头儿在任虽没给我什么“照顾”,但也没制造多少麻烦。不给下属制造麻烦,下野了就人缘、和谐。莫名其妙的谢“恩”感涌上来,抬高嗓门道:
   “杰作杀青了?”
   “生不如死了,我……”
   他语气低哀,凝重。不祥之兆顿袭心头。我“喂”了好几声,那头没了反应。难道回忆了不该回忆的东西,纪委发现,找他算账了?也不像,宋头儿比猴还精,打死也不会把那些事写进去。嗨!人是复杂物种,复杂物种组成了缤纷世界。上了年纪又失了权力,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有人退下后,各种毛病都来了:半夜下床高歌的;满街捡空酒瓶,捡了又撒到街上;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跳河自尽了……有人说,这些现象叫“员外病”或叫“失权综合症”;有人从科学层面解释是“忧郁症”或“精神错乱”。总之,都属“二极管”短路、脑子进水范畴。在任时他们啥病没有,能吃能喝,金枪不倒,鸟雀一样活跃在各种场所,下野了,怎么变得如此惨烈,悲哀?看来,官与民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越过去便是一片灿烂的晚霞;越不过去,就一头栽进沟里。我不相信宋头儿会……
   那次和他邂逅,他不叫我,我差点认不出他了:油光粉亮的大脑袋小了一圈,肉呼呼的大脸拉长变窄,横七竖八的皱褶上没有油水,没有笑容,似一条条干巴巴的山芋垄;黢黑油光的头发变成灰白黄三色,像顶着一张野兔皮,手像蒙了一层枯树皮,凸起的青筋爬在树皮上,一动一动的,大半截长的外套罩着身子,像没长腿……
   (下)
   电话里,宋头儿那副声调,让我不安。写回忆录怎么跟“生死”扯上了?玩笑吧?又不像,一定有事,且因我而起,要不,他不会找我,他的生死似乎跟我千丝万缕地勾连着,他一旦有事,我岂不成了推他下沟壑的“教唆犯”?我自责起来:酒后一句胡言竟给老领导带来了灭顶麻烦!街上相遇,什么话不能应付?偏要信口开河,鼓舞人家搞“回忆录”,若他真的脑子进水、“二极管”短路,“临盆”式夸张,无节制发挥,不招来后患鬼都不信!那就不光“政治家”、“剧作家”,更多更闪亮的“家”全都扣他脑袋上,真的“残阳如血”,誉满全球了……越想右眼越跳,索性闭上眼睛,可怕的景象直撞脑门,又睁开眼睛……去他家看看?不可!那叫自投罗网;不去,又惴惴不安。此时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老虎脖子上系铃铛的始作俑者,我不去解铃铛,谁去?谁能?可又恐多事有事:倘若他有个好歹,他老婆孩子还不嫉恨我一辈子?不死也被他们咒死。去隔壁办公室转转,冲淡一下纷乱的思绪,又怕节外生枝:右眼跳动期间,喝水都硌牙,一个玩笑就能造出一起矛盾,挑起一个事端……脑子一片浑浊,没精打采,像一只瘟鸡。
   还是搂搂蔡政委底儿。便拨去电话。他不耐烦了:“没完没了了!我听他两口子说,要找你吴审判搞清楚,不喝酒怎么搞清楚?”他是逻辑推理,把“喝酒”和“搞清楚”联系一块了。
   蔡政委跟宋头儿是邻居,一墙之隔,墙外有耳。他写回忆录,找我“搞清楚”什么?我又不是他作品里的主人翁……倏忽间,一阵轻松:自己太过敏,硬把右眼跳跟人家回忆录牵强附会捏一起,自己吓唬自己。回忆录写到最高境界,不就“如醉如痴”,“生生死死”么?昔日,灯红酒绿,醉死梦生场景梦幻般再显眼前,情感纠葛再度掀起波澜,岂不神魂颠倒,死去活来?官场争斗似魔术——衣袖里玩出大乾坤,股掌间舞出新天地,——没有刀光,没有剑影,不知不觉,对手就头破血流,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应声倒下……不都是生生死死么!我断定,宋头儿回忆录已是跌宕起伏的高潮期,甚至引起了轰动,——记者蜂拥,镁光灯咔擦、摄像机吱吱……闹的他难以招架,搅乱了正常生活规律……嗨,光环多了,也烦人,——莫非他要我去帮着挡驾?我再也坐不住了,一种下山摘“桃子”,分享他人成果的欣喜直袭心间……
   楼梯道堆满杂物,黑黢黢的。以前白天都亮着灯,现今灯泡都没了。宋头儿门口放着一只煤炉,黑乎乎的铝锅在煤烟里咕嘟咕嘟直冒泡,泡儿顶着锅盖叮叮当当;煤烟、蒸汽漫漫腾腾,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缭绕。闲暇多了,心情自然就好,生活就另一番情味,烧火做饭也返古了,让人不觉就想到上世纪,——难以磨灭的记忆一串串漂浮眼前。若空间允许,他家楼道上不垒起一口泥土锅灶才怪呢!有他这番 “返古” 闲心,“回忆录”一定感染、诱惑、震撼。我举手敲门,突然,里面响起一阵“哗啦”声,锅碗瓢盆摔碎声,刚举起的手赶紧缩回。——“你那是初恋?是强奸,知青都被你奸怀孕了,难怪你捞了‘外水’不进家,打麻将老屁输钱,钱贴了野种……”是他老婆的骂声。“你个骗子,当初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初恋女人,甜言蜜语糊弄我……”骂着骂着,就“呜呜”起来。动静闹的挺大啊,难怪隔壁老蔡能听到。门外“咕嘟”着,屋里炸开了锅。是非之地莫久留。我转身下楼。里面一声粗吼:“我绳子都备了,就等小吴给我验明正身,现在就叫他来……”是宋头儿声音。我刚下了两个台阶,手机响了,宋头儿小号。我哆哆嗦嗦,转身上楼。
   “来了,”宋头儿指着窗前沙发:“你坐。”他眼皮耷拉,月牙状的眼袋高高隆起,像托住上面散了神的两只眼。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醉非醉,面色发红,衣襟敞开,就像当年酒足饭饱走出酒店那副神情。我坐到沙发上,身边拖着一根尼龙绳,随手拿起,可怎么也拽不动,转身一看,——绳子那头牢牢拴在窗户档上。我惊呆了,右眼又跳起,浑身电掣,心头一紧:妈呀!他真要……这场景,我在拘留所曾见过:窗户档上吊着一根——衣服撕成布条拧成的绳子,绳子一端套着人脖子,死者面色青紫,舌头吐露,双膝跪地,眼睛瞪的老大,不再呼吸……太恐怖,太血腥。没“梁”可悬,“悬窗”也是一种了却方法。我惊悚地看着宋头儿,又看看绳子,还真有点儿“绑缚刑场”、“验明正身”意味。心想:这回右眼跳,真的大难临头了。——我可是“催命鬼”,不由得哆嗦起来。
   “小吴来正好,”嫂子从里间走出,眼睛发红,嗓带哭音。“老骗子说回忆录写别人的,我看就是写他自己,追急了,就屁说帮人写的。你是人家蛔虫?有帮人写回忆录的吗?帮你小吴写的?驴嘴不对马唇!知青下放那会,你卵蛋都没长毛。你看看,老骗子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搞女人的一生……”嫂子一串排比,逗得我直想笑,先前的恐怖、自责一下释然,——我也找到了话题,就对宋头儿说:“看看我们的回忆录吧!”我故意将“回忆录”前面的定语——“我们”加重了语气。
   书房,一地碎纸,单位红头名称的稿纸踩在脚下,沾在鞋上,窸窸窣窣地跟着鞋子走,像踩着一层枯萎的落叶。
   “都这娘们干的,好多手稿都被她焚书了,就回忆录她留藏了,说是证据。”他摇着头说。“这几月逼的我走投无路,她要坑儒了,”就扭头看着客厅窗户,“后事我都……”我真服了宋头儿,夫妻吵架,撕了几张手稿,也“焚书坑儒”“临盆”起来。“你也别歪想,”我笑着说。“老兄弟,这回就看你了,老哥黔驴技穷,生不如死了。”他拍拍我腿说。领导跟我称兄道弟,而且生死系于我身,我受宠若惊了。我问:“回忆录怎么搞的这般壮烈?”
   他说,他回忆了年轻时候那段难忘光景。
   “回忆录,不就是把一生最难忘、最有意义的事记录下么?我是按照你要求写的,实话实说了……”宋头儿怎么变得这般童真?我的话都被他一丝不苟地严格履行了。一阵欣喜,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过去,他可不是这样:原则、敏感问题从不正面作答,或哼哈绕过,或推向一把手;讨论大要案件或人事安排,一把手若事先拿出预案,他总第一个赞同,而且能说出赞同的足够依据;若摆出两三个方案,让一班人讨论,他常常最后一个表态,——根据一把手脸色和语气,委婉,审慎地表明态度。审委会和党组会上,人们看不出他心底,猜不透他心思。如今,他透明、诚实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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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右眼跳”为线索,讲述退休干部“宋头儿”撰写《回忆录》时,因眷念人生那段难得“光阴”而引发家庭矛盾的故事,反映了干部在任与离位,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刻画了他们退休后或心理渐趋坦诚,或不忍心泯灭昔日那段美好……描写了现实生活中一些干部退休后的生活。小说情节生动诱人,人物形象鲜活灵动。喜剧性的结尾,幽默而富含深意。小说的精彩就在于幽默的对话、形象的比喻及生动的描述,让人好似身临其中,仿佛那些人物就在眼前、身边。问好作者,推荐欣赏!【编辑:青州大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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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州大浪        2016-11-06 19:28:22
  文章由“右眼皮跳”这一常见事,引出一个生动形象又耐人寻味的故事来。文章层层设悬,引人入胜。人物刻画细腻,栩栩如生。
2 楼        文友:青州大浪        2016-11-06 19:28:54
  问好老师,感谢赐稿杨柳!杨柳因您的文字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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