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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前


作者:蒋新磊 秀才,1811.4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5发表时间:2016-11-07 10:47:10

窗前
   一
   我喜欢喝浓茶,浓茶劲道,有味。
   那天傍晚,我就是泡了一壶浓茶,独自坐在窗户前的。那扇窗户很大,我结婚装修房子时,特意安装上了这扇窗户。有部电视剧浪漫的故事,就是在落地窗前展开的。婚后,我们在窗前浪漫,每个夜晚我们都翘首以待,缠绵在蜜月中。最终,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现在,我在喝浓茶,思绪在窗外,犹如那段记忆漂渺不定。我时而回忆,抚摸着她的肚子的情形,时而想起,我开着车疯狂地奔跑在马路上的情形。它们交织在一起,模糊起来。我的头疼,疼得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
   本来有她的相伴,我们拥在一起,会忘记很多事情。可是,现在她离开了,她回了娘家,那个三面环山的村子告诉她要做的事情。我是无神论者,至少不会相信鬼神。可是我尊重她。我害怕她的独自落泪。
   现在,我在喝浓茶,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座城市,一座吵杂与寂静的城市。我的静坐和楼下的喧嚷,有些格格不入。这时,我希望看到恶劣的天气,以符合现在的心境。但是,那是一派祥和。情侣,婴儿车,长椅,搀扶的老人……
   我注意到了长椅,我们曾经坐在一起,相互偎依的地方。我多看了几眼。
   我看到了那时的我们,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一个抬头挺胸的男人。那时,我们谈婚论嫁了,我们憧憬婚后的生活。
   我看到了我们,我抚摸着她的隆起的肚子,彼此沉默,彼此微笑。
   我看到了我们,我们在默默无语,她在小声地哭泣。那时,我们知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个小生命在撞击她的肚皮。
   现在,我看到了一个幼小的婴儿,在长椅上爬动,一个人。我想走过去,抱起他来,亲吻一下他的脸蛋。
   我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去望长椅,一切都已经消失。那是一个空荡荡的长椅。旁边是路灯。明亮的路灯,让这座长椅飘忽不定。
   我端起浓茶,一仰而尽。口中尽是苦涩。
  
   二
   长椅上的婴儿的形象挥之不去,就如那个婴儿一样。我用力摇晃了一下头。它们却执着地在我的脑中来爬去跑。它们没有言语,只是笑,流着口水。
   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它深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我不承认大山深处的传说,固执地以为它们荒唐,可是,我却总是在噩梦中醒来,就如现在一样,在窗前胡思乱想着一些事情。
   它们挥之不去。
   我赌气般地离开窗户,坐在电脑前。电脑页面是我正在查询的一些信息,关于大山深处的传说,在网络上也是充斥,似乎印证了它们的存在。如果我承认它们存在,那么,我眼前挥之不去的情形,可以解释得过去。但是我知道,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像救命的稻草一样,让我牢牢抓住。
   电脑前是一张床,我们的婚床,两个并排的“喜”字,鲜红鲜红的,正如她腿间流出的血液。我想起来,那些血液像蚯蚓一样,顺着她的腿流了下来。那个傍晚,我呆坐在她的病床上,任凭护士的辱骂。我跟着护士,走进了那间小屋子。护士抱着她,我跟在护士后面,旁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那时的我,心已经游走了。那个傍晚,我呆若木鸡地跟进了那间屋子,她已经在一张躺椅上双腿张开,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气球正在膨胀。我想起来小时候吹的气球,那时我担心,它随时会爆炸。我望着它,紧张地望着它,就像小时候一边吹气球,一边用余光望着一样。
   我不记得那个红色的气球,是什么时候破裂的,我的那段记忆真空。当我苏醒过来时,看到一个人形的东西,摔到了躺椅旁的凳子上,弹到了地上。我看到一个背影,一个人形的红色的肉球。
   我听到了护士对我的命令,让我出去。我出去了,我打开了门,我走了出去,我关上了门。我的眼前只有那扇关闭的门。
   我不想再回忆下去,在渴望回忆的思绪中,将那段渴望斩草除根。回忆只能徒增烦恼。我站起来,重新回到窗户前。窗外静了很多,符合了我的心绪。手中的浓茶已经降去了温度,只剩下了苦涩。我端在手里,继续望着窗外。很奇怪,我总是去寻找那把椅子。我看到上面坐了一对情侣,就如当时的我们一样。
   望着长椅上的情侣,我陷入了沉思中。那个惊醒了我的梦,重新在我的脑中浮现。我努力抛弃它,它却愈加坚固。我把那杯凉茶饮了下去,去看窗外的景象。不知何时,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长椅上坐的不是那对情侣,是我和她,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婴儿。婴儿回过头来,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爸爸”。
   我出了一身汗,昨晚的梦和现在的情形吻合。我不确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我希望她早点出现,能和我相拥入眠。我拨通了她的电话,那边已经关机。
   我一直认为她比我坚强,至少在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开着车飞奔在马路上时,她是平静的。我记得她一直不说话,坐在副驾驶上,任凭我疯狂地行驶。那时我觉得有了安全感,在马路上发泄情绪时,有一个支撑我的她。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的态度很坚决,放弃这个孩子。我却不舍,想要遵从医生的建议,等待一段时间观察。我们第一次有了意见的分歧。但是,我们相濡以沫。当晚上时,我们忘记了不愉快的事情,她会突然尖叫起来,告诉我,调皮的小家伙踢了她的肚皮。我们正如等待婴儿降临的父母一样,充满了惊喜与期待。我们一如既往地像以前一样,争论婴儿的性别,起好了一大堆名字。可是在我的心里,疼的厉害。真想那是一场梦,我们的想象的未来和现实吻合。
   我一直把她当做了靠山,心照不宣地过着平静的日子。直到复查的日子,那张B超显示比先前严重了。现实再次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一如既往地坚持留下那个孩子,她仍旧是坚决地放弃。我们再次争执。她以绝食抵抗我的坚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我害怕了。
   她告诉我,现实很残酷。
   我告诉她,现在医术发达,可以治好孩子的病。
   她告诉我,将来他会吐字不清,其他的孩子们会讥讽他。他会经常跑回家来,躲在房间里哭。
   她告诉我,会有高额的医疗费。
   她告诉我,孩子满月,亲朋好友来看孩子,她怎么面对?
   我都想到了,我不愿意展现自己自私的一面,她坦诚相待了。最终我败下阵来。我知道,自私比现实更残酷。
  
   三
   电话仍旧没有打通,我不时地望一下楼下,希望她会出现。我不确定,她今晚是不是在岳父母家住下——当我沉睡时,她已经离开了。
   她在下午曾告诉我,我们需要给孩子超度,否则,婴儿将是游魂,不能投胎转世。我们吵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难受,就和她吵架了。吵完架我就睡着了。在模糊的记忆中,我冲她吼。我忘了自己吼的是什么,直到现在醒来,我仍旧记忆模糊,我试图将碎片的记忆拼凑,想象一下我为什么和她吵架。但是徒劳。
   我有些后悔今天的冲动,害怕她会心力交瘁。
   我原来不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她非常柔软,喜欢哭鼻子。在那个上午,我知道了她的坚强。那天上午,我将车开到了镇计生站。我们要去开具证明,才能去做那件让我们痛苦的事情。
   她告诉我,她不进去了,要在车里等。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想要询问她时,我记得很清楚,她仰起脸来,告诉我,咱们不去了吧?那张脸湿乎乎的一片。我心疼了,我小声说,不去了。
   我们在车里坐了很久,彼此不说话。我们学会了沉默,在万分痛苦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苦痛,唯有沉默。那是一个平常的上午,鸟语花香,行人在穿梭,却没有人知道车里的我们。
   过了好久,突然,她的脸上显示出了微笑,似乎是破涕为笑,我知道那是她的掩饰。
   她说,开玩笑呢,你去吧。
   我们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手续。当我们穿梭在医院和各级计生部门时,她始终微笑,她再也没有流过眼泪。
   想到这里,我开始坚守自己的想法,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她让我也坚强了起来。我后悔自己和她的吵架。我在这时候,去伤害一个故作坚强的姑娘,我于心不忍。
  
   四
   我继续打电话,她仍然是关机。我有些担心她起来。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大约这时已经符合了我的心境。我继续喝着浓茶,望着窗外。那把长椅已经空荡荡了。我很想看清那个在长椅上爬的婴儿,是不是和那个朝我流着口水笑的婴儿是一个婴儿。我却总不能将它们并列在一起比较。
   我又记起那个摊在了地上的死婴。我从没有见过他的正面。医生告诉我,那是一个男孩。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那个被称为男孩的死婴,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当然,如果我们没有放弃他,或许我们会一起坐在窗前,或许我们会一起去公园,去超市,去看着他成长的喜怒哀乐。但是,在第二天早上,我在清洁工阿姨的引导下,将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的水倒干净,里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我的孩子在盛满水里的塑料桶里待了一晚上。我曾经不敢相信那个事实。正如我看到那个红色的肉体摔倒地上一样,我心疼。但是,那是事实,正如我放弃了他的事实一样,很残酷。
   我在那天再次放弃了他。他在清洁工阿姨的引导下,第一次走进了太平间。其实,那个婴儿并没有资格进入太平间,想来我都觉得心疼,他竟然没有资格进入太平间。
   我在太平间入口处,登了记。名字是空格。他没有自己的名字,毕竟,他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到来是一个死去的胎儿,医院当他是一堆医疗垃圾。
   我在处理意见的一栏上,在“医院处理”的空格处打了勾号。我跟着太平间的负责人一起坐上了电梯。那个电梯缓慢地上升,停在了二楼。太平间负责人,拎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继续上升,他去了三楼?四楼?五楼?那座楼有七层。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是做了胎儿标本,让福尔马林浸泡在瓶子里,还是让他们当做医疗垃圾,扔在一个不让人知道的角落里,还是送到医学院做解剖研究?我充满了痛苦与矛盾,我真希望这次没有抛弃他,将他带回去,埋在自家的祖坟里。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面临的仍然是残酷的现实。
   这时,我停止了回忆,因为我看到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她走了过来。在楼下,她没有打伞,行色匆匆,在向楼门走去。声控灯亮了,脚步声响了。我擦干了眼泪,重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迎接她的到来。
   我想,她来一定是告诉我,事情都办妥了,在某一个黄道吉日,我们将要为那个婴儿超度。这样,那个婴儿就不再是游魂野鬼,他会去别人家,做别人的孩子,会有很多很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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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篇文章让我感到一种揪心的痛楚。一个女人怀了一个体质不健全的孩子,于是,便听从医生的建议,想要把孩子做掉。他本来不想做掉这个孩子,但是,一想到这个孩子是个傻子,会流着口水朝着他傻笑,或者在学校或同伴中受到无休止的嘲笑,便自私地同意了妻子的决定。孩子被做掉后,他只看到那个装在黑色塑料袋中的死婴,一个连太平间都没资格进去的死婴。妻子为了不使死婴成为孤魂野鬼,到偏远的农村娘家,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去为死婴超度,使这个没有睁眼来到世上的孩子,能够转世做别人的孩子,从而有着很多很多幸福。文章有着对人性自私的批判意味,同时有着振聋发馈的警示性,推荐与读者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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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6-11-07 11:08:22
  我理解这个男人的苦闷,也能读懂他心里的感受。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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