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迷 ——乡里乡亲(2)
但凡路过福庆他爷爷奶奶的小院,总能听到福庆的河南戏唱腔,一会儿“三哭殿”,一会儿“小包公”,一会儿丑角,一会儿旦角——也不知道这孩子都从哪儿学来的,唱念坐打,生旦净末,小院里也总是许多孩子,有时还有下棋的老头,纳鞋的娘们,拉呱的汉子,反正挺热闹,大伙儿一喊:福庆,来段“铡驸马”。凄恻恻地秦香莲,乌呀呀的包青天,变换着节奏来,没有锣鼓伴奏,没有玉带蟒袍,或高亢或威严或凄婉或悲凉,福庆全活儿拿下。大伙儿支棱着耳朵,一边儿听戏一边儿轻言细语地与旁人交谈。这似乎成了习惯,也成了风景。
最幸福的莫过于福庆的爷奶,老两口坐在罗圈椅里眯着眼睛环视着街坊,特满足,福庆他爷,你家孙子是唱戏的好料儿啊,有人不无艳羡地夸赞道。福庆奶的脸上漾着的菊花更灿烂了。再看小福庆像模像样地捋髯口甩水袖,一板一眼的唱功,幸福的泪水照例婆娑……
这些快乐的时光,是没有养子到来的美好时光,养子——也就是福庆他爹,一旦从新院过来,大伙儿便一哄而散,或者赶紧搬凳子回家以免挨一骂仗,或者迅即躲到福庆爷院子墙外,观瞧福庆爹的胡天海地满嘴喷粪,福庆爷爷和奶奶幸福的泪水即刻演变成惊惧的泪水,如若稍有不慎言语,极有可能再被赶出家门——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那时福庆还小,只能拉个排子车,垫着破铺烂盖满街巷为家。如果不是福庆以死相逼,福庆爹会永久不让福庆爷奶回这个小院的。也不知福庆爷奶怎么得罪了他们收养的这么个儿子,反正许多邻里都讲不出详情,猜测归猜测,看不过归看不过,谁敢伸张谁家必倒霉,所以大伙只是当了个闷瓢瓜。
等福庆爹走了,福庆对着爷爷奶奶使劲地逗劝,直到老两口挥散刚刚的阴霾,咿咿呀呀的戏场便又开始了……直到那一年秋末,福庆的肚子渐渐鼓成如同十月怀胎的孕妇,街坊四邻冒险将他送到乡卫生院又被无奈地拉回来,又过了不长时间,小院儿里只围拢着许多人,我们远远看到福庆躺在小床上,头戴乌纱帽,身穿绛红袍,脚蹬高帮靴,一身朝官扮相,静静的,再也没有声音发出来……那年的福庆,寿十二岁,无文化,无功绩簿。
那天夜里下了场大雪,数十年未遇,有好心邻居到福庆爷奶小屋里准备说说话,一声惊呼——福庆家爷爷奶奶都上吊了——惊醒了多少已经躺在热炕头的男女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