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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窑洞里的信天游


作者:延河水 秀才,1576.3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90发表时间:2016-11-08 23:52:47


   “夜沉沉,路茫茫,望不见北斗在哪哒……”
   灯光下,妈妈坐在炕上,她那张榆树皮似的脸上,没有一丝儿喜色,皱着眉头,紧绷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纳着鞋底,偶尔间会发出一声声的叹息来。
   院外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些纳凉的人,却没有言谈嬉笑声。旱烟锅里的火,在人们嘴巴的一吸一放中闪着亮光。一个头扎白色羊肚子毛巾的中年汉子,坐在碾盘上,拉动着用葫芦做成的简易板胡,这首信天游的乐声便在老槐树间缭缭绕绕地向四周飘散着。深沉厚重的信天游音律牵着四围黛色的山野,混合在汩汩流淌地延河水波中青蛙的叫声里,摇撼起无数重重叠叠的梦境,倾吐着窑洞里的苦与甜,以及冷和热,眼前的情景似乎是模糊一片。
   山野的风吹白了妈妈的一头乌发,太阳无情地晒紫了妈妈的额头,风风雨雨也在妈妈的额头上勾勒出了道道深深地沟壑皱褶,使她那张眉脸失去了原有的俊俏模样和色泽。不知经过了多少个煎熬的苦日子,总算没有白费,儿女们都长大了,可尔格(现在)的妈妈并不觉得轻松,仍旧没有放松额头上紧皱的纹络,更没有使她紧绷着的煎熬心扉松懈下来。眼瞅着一村里的后生和女子们,大都成婚的成了婚,出嫁的出嫁了,有的都抱上了自己的儿女,而自己的儿子却还打着光棍棍,这怎能叫妈妈她闲下心来呢?
   风不停雨不止。妈妈惶然了,她头一次感觉到压力之重,为此,妈妈她常会一个人在背地里偷偷地流泪。眼泪从她那饱经风霜雨雪而又苍老的面孔上流涌着,注满了脸颊上那纵横交错的犁沟似的皱纹。注满后,簌簌地溜了下来。窑洞里静寂极了,沉寂的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箍着,使妈妈终被这死一般的沉寂给害怕了,怕得浑身痉挛,即而闭上了她那双熬煎而混沌的双眼……
   在痛苦上种植希望的憧憬,收获的只能是苦涩的疼痛。看着这多年都未经修缮的古旧窑洞里一切寒酸的景致,看着妈妈那个模样,儿子很难过,难过的几乎乱了方寸,他流着泪急切地唤叫着妈妈。许久后,妈妈长长地出了口气,睁开了双眼。儿子对妈妈说:“妈,我们都大了,家里的事您就不要操那么多的心了。”
   “唉——”妈妈长叹了声说:“怎能不操心哩,村里和你们一样大的小子们都有婆姨和娃了,可你们还是光棍儿,盛时(啥时)你们都成了家,妈妈就不操心了。”
   “这有盛急的?”儿子说:“我觉着尔格我和弟弟还没到成家的时候,到了时候就自然成家了。再说,咱家尔格的光景也比以前好多了,过不了几年,我和弟弟不就都成家了嘛。”
   “唉。”妈妈又叹了声,没有言传,用她那爱怜地眼光看着儿子。眼神里竟充满了慈祥的温柔,充满了理解儿子的心思,也充满了一丝儿希望。然而,这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换之而来的仍是轻微地叹息和满脸的愁煎。
   儿子想了一下,又说:“妈,你就把这些事放淡些,不要总往心上搁,说不准明年下来,我就给你娶回来儿媳妇了。”
   “要是明年你能娶上婆姨,妈妈心里的愁煎就少的多了。”
   听着妈妈这么说,儿子的心中如同倒了个五味瓶,恰似妈妈的心思,酸甜苦辣,没了注意,没了劝慰妈妈的言语和勇气。妈妈睁开疲惫似的双眼,那瘦弱的身子让人担心,看到这一切,儿子不再言传,静静地,眼前仿佛被雨雾笼罩了一般。那凄婉的信天游音乐声从薄薄的窗纸里不断地透进窑里,旋转着弥漫了整个窑洞——
   父亲曾在战争中负伤累累、体内还残存着没有取出的子弹,终因内伤发炎化脓而引发了在当时无法医治的病症,卧病不起整整六个春夏秋冬后,终于在那个漫天飘着雪花的冬天,病情加剧了。妈妈看着被病痛折磨下的父亲那种难受劲,心如刀搅,再看看还尚小的四个儿女,咬咬牙,拿上家里所积攒下的十五块钱,丢下四个儿女,带着骨瘦如柴的父亲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家里没有了大人的照看,四个尚小的儿女便成了四个孤儿一般,吃完父亲和妈妈临去医院时留下的高粱窝头后,便没有了可以食用的食物了。在这样的困境下,儿子留下俩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走出窑门,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际,胳肘窝里夹了根枣木棍儿,双手相互穿在破棉袄的袖管里,走出了自家的院子,不回头看一眼地走出了村子。
   天气阴沉而寒冷,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穿着一身破烂而单薄棉衣的儿子,走在了行乞的路上。一张脸被寒风吹成了酱紫色,身子冻得不由地猫起了腰还打着颤,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球般在路上滚动着。就近一看,却是一个猫着腰身的小男孩。尽管如此寒冷的天气,儿子还是咬紧牙关,低眉下脸地沿们乞讨着。然而,就在儿子要离开最后一家院子时,一只黑狗猛地向他身后扑来,把儿子扑倒在地,狠狠地在儿子屁股蛋和大腿上各咬了一口,鲜血从被狗撕破的棉裤上渗透了出来,凝冻在一起。儿子不顾钻心般的疼痛,慌忙捡起散落在地上那仅仅讨要来的六个高粱窝头,一瘸一拐地往回赶路。儿子心里清楚,家里还有俩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饿着肚子,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给他们拿回食物来喂“咕咕”叫了一天的肚子呢。
   儿子赶回家来,把讨要来的窝头热热后,看着俩个妹妹和小弟弟吃着窝头的那个喜悦劲儿,自己却坐在灶火圪里,强忍着屁股和大腿上剧烈的疼痛,满脸挂着苦涩地笑容。如此的苦难日子漫长地让人心慌,仿佛日子被冷冻住一般,慢吞吞地在难熬中一天天地过去,离大年三十也渐渐地近了。
   然而,父亲的病情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前行而减轻,而且,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由于拮据的家境,致使妈妈借下了许多债务。清醒了的父亲,不顾医生的劝阻,硬是要求出院回家。妈妈既无法说服父亲留下来继续治疗,又无法再筹到给父亲治病的钱,只好带着仍然重病在身的父亲离开医院,回到了家里。
   妈妈看着在窑里的三个面黄肌瘦的儿女,心里难受地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是问了句:“你们的哥哥哪里去了?”
   女儿说:“到外村要饭去了。”
   妈妈听了女儿的话,不由地伤心落泪,不敢再看儿女们一眼,转身走出门去,缀泣声却传进了窑里。父亲承受着剧烈的病痛,紧咬着牙关,面朝窗躺在炕上,眼泪从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不断线的直往外涌流。此时,妈妈从外边回到窑来,双手端着一瓦盆不知从谁家借来的豆子面粉,一句话也不说,便动手做起了饭……
   就在妈妈快要把豆子面面条做熟的时候,儿子背着一小布袋讨要来的杂粮面粉和成熟的窝头,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妈妈看着瘸着腿走路的儿子,不由地问:“你的腿咋啦?”
   “没盛。”儿子淡淡地说。
   “没盛,咋价会跛着啊?”妈妈疑惑地问:“我不信腿会平白无故地跛了?”
   “我……”儿子没有说出口,女儿就抢着说:“哥哥要饭的时候被狗咬了,伤口尔格还流着脓水哩。”
   一听这话,妈妈急忙走到儿子跟前,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就要看被狗咬了的伤口。儿子却躲避着,嘴里连声说:“好了,早好了,你不要听妹妹胡说,妈。”但是,却没有躲过妈妈的手。当妈妈看到儿子屁股蛋肿起个包,而大腿上的伤口却被磨烂了一丝儿裂痕,正在往外流着脓水的时候,不由地心疼难受,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涌,泣声说了句:“天啊,都成这个样子了……”便放开儿子,立马返身从给父亲带回来的药包里,取出一粒消炎片来,麻利地碾成粉沫,敷到儿子大腿部的伤口上去,然后用块纱布和胶带包上,才叹了口气,坐到灶前低头抹着泪泣哭……
   恓惶而惨淡地大年过后,在春暖还寒的那天,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还存留在体内的几颗子弹,带着对儿女们的不舍和愧疚离开了人世。于是,一家人在痛失亲人的同时,也一下子跌入了深渊。那些日子里,悲切、凄惨的氛围笼罩着这个恓惶家庭里,久久不肯散去。妈妈整天忙里忙外地忙碌,既当爹又当娘地撑持着一家人的生活。看着妈妈一天天因熬累和吃不好而日渐消瘦的样子,儿子心里难受极了。他不顾自己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便走进田地里,跟随着大人们,每天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地拼命挣着一日三分工的工分。尽管挣得少的可怜,但总算能替妈妈分担一些,儿子心里不免有些高兴。
   尽管如此,但贫困的家境并没有因为尚小的儿子参加到集体劳动队伍中而得到质的改变,仍然是贫困不堪。当然,儿子的参加劳动,更多的是妈妈痛苦的心里增添了一分愧疚。妈妈清楚,村里像儿子这么大的娃,都是在学校里念书识字,而自己的儿子却念不起书,就更识不了字,将来就是光景过好了,儿子是也像他的爷爷和父亲一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仍然会受人欺负的。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啊!只怪儿子没有逢着好父母亲,却逢着了没本事的娘老子啊!虽说儿子口里说自己不喜欢念书,可看得出来,儿子是满心喜欢念书识字的。尤其是儿子每一看见村里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娃们去学校的时候,儿子总会两眼直勾勾地看半晌,满眼眼里都是嫉妒和一种无奈的期望。
   十多年过去了,而今,儿子也已长成了二十多岁的后生了,家里的光景比十多年前好多了,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村里那些和儿子一般大、甚至比儿子小的娃都有了婆姨或者抱上了子女,而儿子却还是光棍儿。要是再给儿子娶不到媳妇,那自己的罪就更大了,也没脸到地下去面见他的父亲和爷爷奶奶。妈妈想着这些,不由地一声声地叹息,心里悄然地说:儿子啊,妈妈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啊!
   儿子似乎从妈妈的神色里读懂了这些一般,对妈妈说:“妈,我觉着咱家尔格重要的不是给我娶媳妇成家的事情,紧要的是修建几眼窑洞。你看咱家这两眼窑洞都破得不像样子了,哪个女子会看上咱家这个破窑洞!”
   妈妈“噢”了声,说:“眼下箍窑洞要花好多钱,要是箍窑把这几年攒下的钱花光了,给你娶媳妇从哪里来钱啊!”妈妈无不担忧地说。
   “我想是这样。”儿子看了眼妈妈,说:“从今冬起,我和弟弟俩就给咱家打石头,我想打个两个冬天,箍三眼石窑的石头不成问题。到后年正月间,咱就把窑洞箍起来,这样就会省下一部分钱不说,也不愁娶不到媳妇了。要是钱欠缺了的话,到时候我自己想法子,妈妈就不要操这个心。”
   妈妈长叹了声,说:“你也大了,你看着办吧。”妈妈说完,不再言传,放下手中的针线和纳了半拉的鞋,扫起了炕。
   此时,窑里再也没了说话声。儿子看着守了十多年寡的妈妈,心中如同铅一般的沉重,似乎压抑地喘不过气来了。突然,妈妈放下手中的笤帚,像使足了力气般,极平静地说:“怨我啊!怨我没有本事给你们成家啊!”听了这话,儿子怔呆了,不晓得如何安慰妈妈才能够让妈妈她那颗熬愁的心得以舒展开来。于是,窑内无声,四周蓦地哑然了。儿子看着妈妈那饱含歉意的老眼中所泛着的泪花,在闪烁的灯光映照下,她那瘦肌的脸,皱褶的手,羸弱的身子,不由地一阵儿酸楚:“不!妈,都怨我们不挣气,让你操透了心。”说着,儿子流下了两行热泪。
   是年冬,儿子和弟弟俩,不顾寒冷的冬天冻裂双手,整天从早到晚地在山腰间打着石头。俩个冬天过后,在这一年的正月间,在儿子的主事下,开始动工箍起了石窑洞……
   多年后,俩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并且各自都有了孩子,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妈妈看着崭新的石窑洞,怀里抱着孙子,高兴地满脸都似开了花儿一般,整天都合不拢嘴。
   巨伞似的古槐树如同临阵的大旗,在春天的晚风吹拂下,“呼啦啦”的响。儿子默默地坐在石窑洞里的炕上,梦醒似的舒了口气,擦去双眼上的泪。
   夜已深了,妈妈看着身边熟睡着的小孙女,轻轻叹了声,躺了下去。窗外,风声飒飒,灯光透过窗玻璃,将光亮射出这粉饰一新的石窑洞,在古槐树枝叶间抖动,院墙和四周的村庄在月光下沉静无声。
   石窑洞里已清静了,儿子坐在炕上,心里泛起许多过往的涟漪。“夜沉沉,路茫茫,明亮的北斗指路径……”的信天游歌声在儿子的心里响起。歌声依然是那么哀婉、古朴和热烈的音调,但细细地品来,似乎韵味儿有所增加。具体加了些什么,又难以解释清楚。只感觉出,就那么一点,足够填满儿子疲惫的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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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可怜的父亲,在战争中负伤累累,和平年代引发了当时无法医治的病卧床六个春夏;让人心疼的妈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没治好父亲的病,一个人辛辛苦苦支撑着四个孩子的家;让人敬重的儿子,父亲住院时忍者被狗咬伤的疼痛去为弟弟妹妹沿街乞讨……一个让人心酸落泪的故事,一份动人心魄的亲情。《窑洞里的信天游》唱出的是伟大的母爱和儿子的赤子之心,唱出的是人们在逆境中的坚强意志,唱出的是岁月的沧桑和时代的变迁。感谢赐稿,推荐阅读!【编辑:海淼】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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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海淼        2016-11-08 23:54:19
  拜读文友佳作,祝创作愉快,事事顺利!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回复1 楼        文友:延河水        2016-11-09 08:20:55
  谢谢老师的精辟按语和点评。同时,遥祝老师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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