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果园
　　 人们扬手拍打蚊子，顺势把秋天拍到山里去了。
　　 圆月爬上山岗的时候，天地几乎没留下什么悬念，就清一色的被朴实的月光挤满。
　　 山风来得正是时候。它慢条斯里，触地有声，干干爽爽的画面也颇让人觉得舒适。我的果园沐浴在月光之中，除了那些受过惊吓的蚊虫，到访的还有为数不多的昆虫，蟋蟀、飞蛾，以及习惯用夜色作掩护的长满腿脚的飞天蜈蚣。
　　 虽然没什么大事小情发生，但今天的夜空并不显得空洞。一轮圆月浮在东坡上，几颗闲散的星星流落在西南边陲，一条彩绸似的丝带穿过万里河山悬停在眼前的两座大山之间，这些错落有致的布局虚实相依，张弛可鉴，彰显很好的水墨质地和淡雅的国画意境。岁月的安定不仅绝无仅有，还特别朴实怀旧，让人有一种热闹中的清冷和清冷中的热闹纠结成纹的感觉。一棵松树清秀挺拔，它把自己带到悬崖跟前，气定神闲的样子既玉树临风，又秀丽窈窕，很衬“扶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征兆。
　　 风口有时会刮来很大的风，带得整个山岗地动山摇。这种情形似乎每年都有。它们刮起树叶和凌乱的石头到处飞跑，也发动了我的果园，果树上的果子一个个地往下掉，然后消失在乱篷篷的草丛中。
　　 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节，山坡弥漫着香甜的味道。春天时我精心伺候过的一株石榴现在已经果实累累，很有些小家碧玉的毓秀。她的眼睛明亮，腰身丰满，镀着天上皎洁的月光，涌动秀色可餐的光芒。而那连成一片的柚子树则非常沉甸，颇像十月怀胎。
　　 这些丰收在望的果树，在时空中平实地转换，让人心生感想，不自觉地陶醉，像秋天的池塘遇见粼粼的波光。
　　 我闻着果的清香，追随它们四处流动，看月光翻越沟梁，撒下各种和平的亮光。一条小路铺向一张大网，同时把一些斑驳的气色带进那片平房，让它在光与影的辉光中不停地富丽，最后变成暖暖的故乡。
　　 夜，并无秋色。只有弥漫的清香动感而流畅。石头和树很好地镶进或明或暗的山影里，映照出南山的脉络——似山重水复的幽谷，也像柳暗花明的姑苏。而被我点亮在家园的几盏灯火，则沉甸成一圈山火，独自为夜晚的空无燃放合适的温度。
　　 看不到远方的城，因而也就不再需要搭理城市的马路与天桥。在风掠过树梢的时候，我很惬意地享受这片果园的清幽，并找到了与繁华彻底失联的理由。
　　 脚下厚实的水土保持着它固有的营养，它用落叶和岁月孕育出一种能量，为这片不属于都市的山峰持续地生产希望，坚挺如人们对中秋的向往。
　　 圆月靠近天堂，带每一段幸福的时光走向永生。这时候，所有的挂念全都不来自辉煌，而来自难忘。
　　
　　 二、秋分之后
　　 时间是一把成功的刻刀，稍不留神就把岁月刻老了。
　　 眼前的青山绿水已不是我从前见到的模样。它缺少了往时氤氲温润的气氛，多了一些流行的张扬与拖沓。
　　 既然百花无意只为春天而来，它们含笑山间当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玄机。我看见海棠怒放时，它脸上挂着的似乎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泪花。
　　 十月的天空，云起起落落。月亮从升起那一刻开始，就非常饱满，明亮，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爱戴和感伤。风干物燥应该是这个节气最流行的景色，但那流泻在地上的霜，却出奇的洁白，像绸缎上撒了细细的盐，露出粉末状的神奇，带着一丝清冷，仿佛已经在远离人烟的极寒天气里历经了许多世纪。
　　 秋分之后，河山日趋枯萎，水也明显放缓了向东的速度。原野的安静如一枚果实，平稳地泊靠在几意念中的港口和码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生起悬念，令人想起大漠中的孤烟和跌落枝头的残阳。
　　 岸芷汀兰确实已经成为往事。芦花白头，鸟宿沙洲。河床上水草的浅吟低唱味同老秋。殷殷红霞刚刚露出端倪，江山就已彻底分崩离析。
　　 雾霭苍茫，很像隋唐的粉彩，上头刻着花和祥云的图案。清水涓涓，很像睡梦中的芳菲，流动着春花秋月的纪念。云遮盖的万里河山如同一张大网，一头系在船上，一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路，九折十八弯，指向蛮荒。它们穿过多变的梁川，拧成麻花，留下印象，并非为了灯火万家，而是为了温暖天涯。
　　 船，开进深深浅浅的水域。它们的锚地是前世今生的古迹。人们离开或者抵达，都衍生出不同版本的神奇，或飞黄腾达，或花前月下。
　　 清澈，是夜露和来不及爱恨的眼睛。
　　 动情，是心绪初醒和刚刚成熟的恋情。
　　 远方，不属于任何人。人们在路旁或水边种下千丝万缕的思念，不是为了爱恋，而是因为天路悠远。
　　 秋分之后，一个曾经的世界沉入江底，活成心愿。因为它没有纪元，所以永远不会成为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