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疼】疼痛的姜不辣(征文·小说)
出租房院子的一角,种着一丛姜不辣,朵朵黄花高擎着,背衬着漫天晚霞,红砖瓦房,漆木院门,白衣女子,有一种油画般的静谧安然。简卓却好似“只缘身在此画中”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
简卓在等女儿简林。上学前,简林说,如果今天简卓再去接她,她就离家出走。没办法,简卓只好逼着自己在家等,很多次,她几欲推车出门,但想到简林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只好将挤在嗓子眼的话,硬生生憋住。等晚上得好好问问,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对了,平时好好的,今天咋说都不让接送了呢?
人未去,心却已经出发。简卓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简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被车碰到怎么办?万一自行车坏了怎么办?万一骑车摔倒了怎么办?万一……简卓越想越后悔,不行,明天得继续接送才好放心呢。
远远的,终于看到简林了。或许是因为冷,简林瑟缩着身子,弓着背骑着自行车。哎,都上初中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冷,也不穿帮她准备的棉服。简卓将紧裹在身的披肩拿下,双手举着想帮她披上。简林一躲,披肩滑落在地。简卓捡拾之际,简林已经进了院子。
“简林,你怎么不理妈妈?你冷吗?快喝点热水,你饿吗?妈妈这就去做饭。”
简林进屋就侧躺在床,一言不发。
“简林,你快把校服脱了换上睡衣,你去洗手洗脸,外面多脏呀!你作业留得多吗?老师讲什么了,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简林瞪着简卓,双眼冒火一般,见此,简卓将热水杯放下:“你快喝水,妈去做饭。”
山药大米粥已经熬好,香米豌豆饭,也早在保温状态。择菜切菜,清炒。手忙着,简卓嘴巴没有闲着:“简林,你利用这个时间给我背英语去,上次你的英语单词错了一个,怎么能错呢!这么简单的词。背完英语,做几道数学题,你的数学总是跟第一名差几分,你要知道,几分,可能就会跟名牌大学失之交臂呢!你现在不紧张、不辛苦,将来怎么成为人中龙凤呢!别躺着了呀,快去。”
见简林不搭腔,简卓声音分贝又提高了一倍:“简林,今天不背好,你休想睡觉呀!怎么这么不听话,妈妈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这么大了,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我呀!简林……”说到这里,简卓将一菜一汤一饭端到餐桌上,连声喊简林,简林都没应。
简卓气鼓鼓地来到简林房间,却发现简林蜷缩着身子,已经睡得很沉了。将手搭到简林的肩上,想拍,停了一下,又改了主意,帮她盖上粉红绒毯。
家里只余饭厅那一盏昏黄的灯。夜,深了。风,起了。窗户上乱舞的树影抽紧简卓的心。走到院里,仰望天空。寄居院角的姜不辣在院墙的守护下,微微摆动,好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打扰这个情绪极为不佳的女主人。
风吹透薄薄的衣衫,简卓却并不感觉冷。自从经历去年那个风雪夜后,她就知道,一生中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那日,简卓将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狠狠地摔到林阳脸上,不顾风雪怒号,不顾林阳的阻拦,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死死地牵着林简的手,决绝地离开了家。林阳不停拉扯林简,简卓怒吼:“你还想要什么,房子给你,钱给你,你爱管谁就管谁!林简是我的,你休想跟我争。除非我死,死都不会把林简给你。滚,滚……”
在风雪中,两个人寸步难行。简卓用身体护住林简,林阳苦苦地劝:“简卓,简卓,你就不能等雪停了再走吗?你看把林简冻的,你是亲妈吗?”
林阳越说,简卓感觉越可怕,林阳的话,就像一双恶魔的手,追着她,想要扼住她的喉咙,抢走她的林简。不知道跑了多远,简卓才终于甩掉林阳。
那一夜,大雪封城。简卓母女走到半夜,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快捷酒店。一进屋,林简瘫坐在地。简卓将林简揽在怀中,心疼得直落泪。林简看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简卓,什么都没有问,想到不会再看到爸妈吵架时,她甚至会有一种解脱的窃喜。
困乏至极的林简,很快睡着了。借助网络,简卓连夜找了一套位置距离林阳家很远的房子。看照片就知道,这环境绝不能和之前的家相比,但只要和林简在一起,即便是茅草屋,也是天堂。
虽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真的来到这套房子时,简卓还是倒吸一口冷气。房子的房龄可能比简卓还大。正房两间,家具陈旧,墙面灰黑,更不要说什么现代化的家电。简卓之所以中意这里,最主要是一条原因是:骑车大约十分钟的地方,有一所私立中学,正适合林简的需要。简卓跑了好几次,终于办好转学手续。
安顿好林简。简卓开始动手收拾房子。因陋就简,又购买了电脑、厨具等,终于有了一些家的味道。站在屋门前,看清扫过积雪的小院,露出青砖的底色,院子西墙边,几根残枝上,挂着几片破叶子。
简卓认识,这是姜不辣。看着它落寞的样子,简卓仿佛看到了此刻的自己,从一段婚姻中狼狈逃出,快四十岁了,还失婚失业,需要重新开始。简卓又好似看到了她的父母,父母家的老院子里,也种着一丛姜不辣。每年母亲都会将其腌渍,成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佐餐美食。可这一切,都随着父母为了给弟弟陪读,辗转跟随弟弟旅居各地而戛然而止。
当初大学毕业时,为了照顾父母,她还坚持回到父母的城市工作。却未曾想,父母跟随弟弟的脚步,越走离家越远。或许正因为联系甚少,自己寄居此地,父母还未知情。简卓想,或许瞒不了一辈子,但晚知道一些,可能自己会有能力更加从容一些,不甘心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来年春天,那姜不辣也会从冻土中复苏、萌芽。而自己,也会走出阴霾,迎接全新生活。
简卓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林简身上,不对,是简林,当离开那个家之后,简卓将林简改成简林。林简最初很反对,但看到简卓那冒着凶光的双眼,她闭紧了嘴巴。
简卓一如往昔,每日接送简林。之余,为了方便照顾简林,简卓兼了好几个小公司的会计代理。她很庆幸,在上学和工作最初,她考下了会计证并拿到注册会计师职称,并且有长达十几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对新工作应对有余。可简林,几时能体谅自己的辛苦呢?算了,体谅又何妨!
“啪”,简林房间的灯亮了。简卓那随着秋风不知道飘去哪儿的思绪,也被扯了回来。简卓深呼吸,回到房间,热饭,陪读,直至不知觉,时间滑向深夜……
第二天清晨,简卓照例做好了早饭。牛奶鸡蛋香葱薄饼,加上凉拌豆皮,小米粥。她把简林的洗脸水、刷牙水,牙膏都挤好,换的衣服也找出来,放到简林的枕边后,才唤简林。
简林嘟着嘴巴,不开心地穿衣起床,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梦游一般走出门。简卓推出电动车,简林跨坐在后面。没有抱住简卓的腰,而是双手捧着脸,发呆。
简卓戴上帽子,口罩。口罩捂住了简卓的嘴巴,但却堵不住她的声音。口罩仿佛变音器,将简卓的声音变得沉闷、低沉:“你昨天的作业完成情况不好,字迹不工整,我会跟你的老师沟通,对你严加要求;你的作业错误太多,十道数学题错了三道,是不会还是马虎呀!今天自己找时间,改过错题,然后找十道题重新做,做了我帮你看;你今天早晨起慢了,没有时间听写英语了,中午回家补上,加一倍;你昨天没有看书,今天要加倍补上……”
简林原本捧着脸颊的双手,此刻堵住双耳。
“今天你那个快来了,我给你书包里放了红糖,你课间记得冲着喝,我帮你放了卫生巾,你自己需要时记得找;你不要跟前前后后的同学说话,他们都只是看你漂亮,并非真心当你是朋友;你有不会的,要去问老师,我们都花钱了,不问就亏了;我在老地方等你,中午做你爱吃的清汤面……”
到了学校门口,简卓的话都没有停:“简林,上课注意听讲呀,注意规范写字,不准跟同学说话……”
简林低着头跑进学校,一声都没有回。简卓见简林进了教学楼,才骑车回家。一路上秋色正浓。一边是城市,一边是乡村。路两侧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变成了棕红色、浅棕色、黄绿相间的颜色;乡村正是一派收获即景,家家户户门前,都是圆柱形的玉米囤,有的还摊着枯干的豆枝,挂着火红的辣椒。
简卓忍不住感慨,又要到冬天了。她暗自庆幸,还好,林阳没有来找她们。或许,他早就开始新生活了吧!怎么想起他呢?林阳怎么样,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胡思乱想间,电动车行至家门口。简卓看到一个人,竟然忘记捏车闸,差点一下子撞上他。还是他使劲按住车把,才将电动车逼停。简卓低下头,拧了一下车钥匙,顺带深呼吸,逼自己镇静。
“你怎么来了?”简卓这样问着,却一副并不期待得到回答的样子,拿着钥匙想开门,却又有所顾虑,回头看向林阳。林阳没有回答,而是拿过钥匙,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简卓“哎,哎”了两声,见无法阻止,只好推车跟着进入。林阳站在正房门前,看着简卓。在他的注视下,简卓只感觉浑身不自在。院角的姜不辣,在不知趣地随风轻摆,将简卓的心绪扰得乱乱的。呆立许久,看林阳没有离开的意思,简卓只好自顾自地开了正房门。
住了将近一年,房子各个角落的细节,都彰显着简卓的用心,但房子还是老房子,那股子发自房屋砖瓦间的霉变味道,是不可能祛除的。平时已经习惯了闻不到,此刻这味道却直冲而来,让简卓好不懊恼。
正房一共两间,外屋靠窗位置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搭着一块暗红色的桌布,一碟水果压着布边。靠北墙,是一张春秋椅,简卓嫌它过于冰凉,亲手做了粉色碎花棉垫。靠西墙的位置,是一列文件柜,里面存放着简卓赖以生存的物件儿。文件柜旁,是一个极小的冰箱。摆设极为简单,却也井然有序。
看林阳环顾房子,简卓大声问:“你来干什么?”简卓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声音在打颤儿。她很懊恼,却无法控制。
林阳不回答。
“你快走吧!简林,林简很快放学了,我不想让她看到你,林简过得很好,你不要打扰她。”
林阳还是不吭气。
“你想干什么,快走,我不想见你。”这样说着,简卓去拉扯林阳的衣袖。
林阳一抽手,躲开。
“你疯了吗?干嘛来打扰我们,咱们已经离婚了。你跟我们没任何关系,快走。”
“我刚去了林简学校,找到了林简的老师。”
“你凭什么去!”
“凭什么,凭你再这样下去,就把孩子给毁啦!”要说,林阳刚刚还是一脸和气,此刻紧皱的双眉,拧成了川字。
“毁,有这么毁的吗?林简每次考试的都是前三名,每天都在努力学习,我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不用她做一点点的家务,不用她多操一点点学习之外的心,有这么毁的吗?”
“你这样还不是毁?林简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老师说:若女孩和林简好,你会找人家家长,说人家打扰林简学习;若男孩和林简哪怕说上一句话,要让你知道了,你也会找到人家家长,说人家骚扰林简。”
“你怎么知道?”
“若不想让我知道,你别干呀!在之前的学校你这么干,弄得林简像个怪物一样,连老师都不敢多说,生怕你去胡搅蛮缠。现在你换了一个学校,我以为你下这么大决心,辞职,离家,离婚,肯定会有所改变呢!却未曾想:你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呀!我若再不来,林简会疯了,你知道吗?”
“不可能,林简很幸福,她成绩那么好!我这么爱她!”
“爱,你的爱是毒药,你不知道吗?我这么说你,你都不听,这么长久以来,你都没有反省过自己吗?”
“笑话,毒药,若这是毒药,林简早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死?!有一种更可怜的死亡叫心死,你知道吗?你没有注意到,林简就像丢了魂一样吗?她只是在学习,学习,学习。这个世界整个都与她脱节了,你所谓的爱,就像一个罩子,将她紧紧地罩住。你,若你还是如此,林简给我。你自己疯吧!”
“不可能,你休想。林简是我的。我不可能让你那么无原则地宠她,现在不加严加管教,将来怎么办?现在不努力,不拼命,将来怎么办?你休想重来你那一套,你滚!”简卓疯了一般,撕扯着林阳的衣服,拼了命地将他向外推。
可怎耐,身高只有一米六的简卓,身形似竹竿般消瘦,如何是一米八,壮如山的林阳的对手呀!任简卓推搡,林阳都不动不移。
不一会儿功夫,简卓就耗光了力气,喘着粗气,蹲坐在地上。林阳将简卓扯起来,简卓毫无站立之力,任由林阳双手插在简卓腋下,支撑着她。简卓想躲,却根本无力。
林阳冰冷的声音在一下一下捶打她残存的意识:“简卓,你太偏激了。我们大学毕业时,你说父母需要照顾,我跟你来到这里,刚结婚时,你嫌弃我父母对林简太溺爱,一天都不让他们照顾林简。你自己照顾,可以。是,你把全部的时间都给了林简,可林简快乐吗?你有没有想过,她都是初三的学生了,她上过幼儿园、学校、换过两个初中,她有哪怕一个朋友吗?你能数清楚吗?你多少次跟林简的同学家长吵架,多少次让林简的老师轰出来,多少次让林简被同学赶出来,多少次我们为了林简争吵!”
“我知道,你小时候,因为你父母偏爱你弟弟,对你很忽视,你有了林简之后,你总想补偿她,让她不似你当年一样,孤单,寂寞。可你知道吗?你是给了她足够的母爱,却让她错过了整个生活中应得的所有快乐。你以为这样照顾林简,她会学会照顾别人吗?”
家长社会只要能给孩子营造一个和谐的有爱的安全的环境,那么,孩子就能健康滴成长。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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