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老东屋
老东屋快有四十年了,只小我几岁。模样儿虽有些陈旧,可我喜欢。
四十年里,它承载着太多的故事,也带来太多的温暖。当年,一大家子十一口人,就住在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院落里。那会儿,似乎一年年都是简单着的热闹,都是热闹着的简单。生活虽是有点苦,而苦里更多是心满意足,更多是欢声笑语。自父亲去世后,这里似乎只剩下一片安静与荒凉。墙外的树,似乎长得有些疯,院子周围的杂草,也蔓生得乱。在这样一份乱里,母亲偏要毅然决然地坚守着。多次接母亲来城,母亲就是不肯。她说她舍不得那片土,舍不得那一圈老房子,还有树还有草,还有两只老山羊,还有一只猫一条狗。四十年间,有四位亲人相继过世,兄妹们都天各一方。只有年节的时候,这里才能响起阵阵热闹声。
原先,一大家子都挤在堂屋里。挤不下了,才有这两小间东屋。
东屋。土墙,苇笆,红草顶。这是它留给我最早的印记,也是最不想忘的印记。二十年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后因屋檐漏雨,才被翻苫成今天样的水泥笆板和红瓦顶。东屋宽三米,长六米,墙高约两米。在这两间不足二十平米的东屋里,我一直从小学读到大学,直至结婚。结婚的时候,它成了我的婚房。记得结婚前一天,还是东院大老爷和小叔给吊的顶。那顶是从村部找来的报纸糊成的,四围是红纸镶的边。后墙,贴有几幅画,现在都旧的看不清晰。有一幅字,是自己写的,叫室雅人和美。也许这幅字,是那时最美的祈愿。屋虽小,充实且暖,并富有喜气。不知怎的,那时就总觉得老东屋很大,大到能容山容水。许是因为那时视野太小,看山山高,看水水长。后来,一直等到学校分了房,才搬走。学校的房很宽敞,而我依然想念老东屋。
周末回,那儿依然是我的新房。当年吊的顶早已脱落,隔着水泥笆版的缝隙能看到外边的亮光。大老爷和小叔已走了多年,而东屋还安在。睡在自家的房子里,似乎更安了心,也似乎更踏实。
建这房时,全是我们自家人,偶尔请一两回亲戚。那些年盖房子,我们那儿叫制房子,一个制字可谓艰难。木棒、石块、土,还有屋笆、红草,都是多年积攒起来的物什。积攒齐备了,才能起盖。盖的时候,都在小心里,怕某件物什损毁了,又要等好一段时日。记得墙体筑一半的时候,那几日偏逢大雨。好多层塑料布裹苫,还是被大风卷起。风裹雨淋,好几处墙体不同程度的坍塌开裂。晴日里,重新再砌,那时砌一堵墙,要花费个把月时间,这个把月里还必须天要好。天好了,泥坯才能固得结实,墙体才能撑得住人,第二批的泥土才能接着上去。泥土里掺着麦蘘,有时还要加些盐。这样筑起来的墙,才更显硬朗劲道。房子准备顺棒的节骨眼上,父亲偏生了一场大病。许是累的,也可能是雨水淋的。那天夜里,一大群人用小木床把父亲抬去县医院。大半个多月后,东屋才重新拾掇起来。房子盖成那天,放了鞭炮,散了糖果和糕饼,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大饭,算是庆祝。所谓的大饭,就是我们家乡流传的八碟八碗。八碟八碗中,最好吃的菜就是猪肉炖粉条。这样一道菜,只在隆重的节日有。
梁上的对联,是大老爷写的,现在还模糊可见。如日之升,如磐之坚,吉星高照。这十二个字,在我心里一趟就是四十年。当时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大老爷写得最美最美的吉利之语。每次回家,都要到老东屋转上一圈。一见到大老爷写的那十几个大字,心里仍火火的如日之升。
结婚的时候,没有彩礼。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一只大皮箱子。皮箱子里,全是老婆自己添置的衣饰。老婆那边较有钱,陪了一窝楝的家具,还有电视机和缝纫机。她没有嫌弃我,更没有嫌弃这个家。直到现在,我还有许多要感谢她。那时的婚床,还是母亲用过的老式木床。床板没有了,是秫秸做的床芭,秫秸铺在床下,在我们那是最吉利的。天冷了,席子底下就铺上一层厚厚的麦草。天寒地冻,从未觉得冷。贫穷不是我们的错,那时因为大家都穷,所以没有人觉得穷。那样的日月,虽有些儿苦,可从未觉得苦。现在好了,有了自己的小洋楼,有了自己该有的一切。时不时,还要不满足。生活好了,我并没有忘本。有事没事,时不时还会怀念起老东屋,怀念那样一份简单温暖着的美好。
进城后,结婚时的那些嫁妆,一件都没舍得扔。用大车拉回去,依然原样的安放在老东屋里。
母亲把东屋拾掇得干净,被褥叠放得整齐,只等我们找个时间回家住。每一次回,似乎不想走,看着这个四十多年的家,心里涌出汩汩感动。东屋,还是我的东屋,那里的欢声笑语一直都在。睡在曾经的婚床上,看着漏亮的天花板,太多的往事一起来。想起祖父祖母,想起叔叔和父亲,想起这个家的繁荣与昌盛……想着想着,有时能想到泪流满面。
前日回家,遭遇雨天,不得不在东屋里留宿一宿。那夜,我陪母亲说了半宿话。陈芝麻烂谷子,母亲一节节说给我听。从这个家的前世,说到今生。从东村的老虎,说到西村的表舅……好多事早已记不得,时不时母亲还要重来倒去的提醒。说到父亲,母亲似乎有太多的伤感。母亲说,要是你父亲在就好了。说完后,母亲沉默好大一会儿。我能理解母亲说的这个好,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约莫三更天了,母亲仍没有困意,我却两眼迷蒙。
天亮后,雨依稀,母亲早把饭菜做好。母亲起来都小半晌了,却没舍得叫我。睁开眼睛,母亲就坐在我的床头。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家过夜了,这一夜似乎太短。
吃完饭,匆匆要走,有太多的不舍。
回望,老东屋门前,母亲站成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