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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血脉


作者:唐彦岭 布衣,422.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03发表时间:2016-11-11 22:22:09


   凌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我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慢腾腾地拿起电话不耐烦地说,才几点有啥事不能等到上班时说,我正要扣下电话,却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说我奶奶快不行了。我大吃一惊,跳下床来劈头就问:
   “奶奶前天不是好好的吗?”
   “谁说不是嘞。医生说奶奶是熟透的瓜了,说不中就不中!”
   “奶奶得的是啥病?”
   “啥病?前天傍黑,你奶奶崴了一下脚跛子。”
   “啥样?”
   “啥样!你奶奶怕是不行了,回来晚了怕是见不上她了!”
   在我的印象里,奶奶是个平凡善良勤劳而又执着的一位农村老人,她一向是吃嘛嘛香睡觉觉香,身体硬邦邦,别看她年过百岁,别说生病住院治疗了,就是头痛发热也很少见,今个咋着了?
   我归心似箭,天还未亮,就驱车上了回家的路。我赶到家时,她老人家躺在床上闭着眼已是奄奄一息,母亲和姑姑们都围在病榻前盯着奶奶。许是听到我和母亲的说话声,昏迷了快一天的奶奶突然精神起来,伸出她干瘪的手扯着我的衣角,睁开双眼断断续续却很用力地问是臭妮(我的乳名)吧。我没有吭声,只是双手捧起她老人家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窝里的泪水扯不断地往下流。也不知奶奶受了什么鼓舞,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多日不见的微笑……娘和老五奶奶看了看奶奶的脸,又摸了摸奶奶的心窝,奶奶脸上的皱纹此时已缓缓地舒展开来,触到她心口窝的手已感觉不到她的心跳。老五奶奶对娘说奶奶不行了,刚才奶奶那是回光返照,要娘把奶奶的送老衣拿来她好给奶奶穿上。我和娘总认为奶奶还有一口气还有什么话要说,刚刚要饭吃的她不会这么快地离开我们,母亲迟疑着不肯去拿奶奶的送老衣。
   “你婆婆的身子硬了,俺可不给她穿了。不穿,俺走了。”老五奶奶或许有些不耐烦了,奚落起母亲来。老五奶奶是我们村子里穿送老衣的行家,她胆大心细手脚利索,村子里老了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十有八九的送老衣都是她穿的。一向胆小的母亲哪敢得罪老五奶奶,何况老吴奶奶又是为我们家做事,内心虽有着许多的不情愿,还是默无声息地拿来了奶奶的送老衣送到她跟前,只是动作慢了许多。老五奶奶不愧是给死者穿衣的行家里手,看她那一招一式都是轻车熟路,我们活人穿衣也没有老吴奶奶给死人穿衣快,我眨眼的功夫她就给奶奶穿上了送老衣。老五奶奶给奶奶穿完后,又给奶奶梳了遍头,用棉花絮子一点点地给奶奶沾了一遍脸,俨然一位正儿八经的整容师。
   父亲先于奶奶早早离世而去。老家农村里的丧葬习俗礼节繁杂,我原本想,没有了父亲礼节或许会减少许多。不曾想主事的邻居常五叔扳给我一句冷飕飕的话,没我大大了,孙子我外甥打灯楼——照旧!我暗自叫苦,这不是明摆着赶鸭子上轿么?牢骚归牢骚,但该做的还是要做。我虽已人到中年,但家乡的陈规陋俗知之甚少,只好自认倒霉任由乡邻们摆布,机械木纳地做着五花八门不伦不类的动作,引得人们哈哈大笑,也难怪乡亲们说是“喜丧”。等做完了习俗礼节,我整个人儿像散了架的鸭子似地瘫倒在地上。
   “该入殓了!”
   我趴在地上张着大嘴还没来得及喘上半口气,主事的常五叔就扯开嗓子喊起来。我稍微停顿了片刻,人高马大的表弟搭手把我提了起来,狠狠地挖了我两眼,说我白烂恁些年的干粮屙尿不知没见过猪走还没见过猪唝吗云云,总之都是些羞辱我的话。我正想回敬他几句,母亲拽了拽我的孝衣袖并指了指躺在灵床上的奶奶,示意我了快给奶奶入殓。母亲说,时辰过了,子孙都要遭殃。谁不万事图个吉利,我也不例外,再说了死者为大,一辈子能有几回这样的事,更何况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不都是为我好吗。倘若人们都走了凉你的台,你总不能自己抬着奶奶出殡吧。唉,该低头时就低头吧!在老家农村,再厉害的人这时候都是鳖孙,别说大伙了只要主事的稍有不如意,就够你喝一壶的,这是大活儿整治人最毒的一招。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谁家以后有了这事再捞本也不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想到这里,我坦然了许多兴奋了许多,再一想,他们本事再大懂得再多还不都是围着我团团转!我得意洋洋起来,便自觉不自觉地与老家的“忙人”配合默契起来,似乎与他们融合在一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是奶奶的长子长孙,老家有条不成文的说法那就是小儿不压长子孙,更何况奶奶只生下父亲一个男丁,而父亲又早已去世,万事也只有我开第一炮。今天奶奶是那么的听话,她老人家默默无闻地任由街坊邻居和我们这些孝子贤孙们摆布,无论我们如何摆放造型,她总是安祥地顺从我们。我心里踏实多了,先前的惊慌忙乱笨拙全都一扫而光,做起各式各样动作来像是一个老手那样得心应手。丧葬仪式进展的异常顺利,不知不觉中进行到了抬帽盖棺的程序。几位身强力壮的男性乡亲抬起棺材帽听到常五叔的“落”字正要往棺材上放,常五叔的“落”字还没着地,几个大男人惊叫一声都撒手跑出了屋子,主事的常五叔也跟着跑了出去。我虽然趴在地上抢天哭地地哭叫着奶奶,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诈尸了!诈尸了!”
   诈尸了!死了的人能站起来且尸体还能起起落落地往前蹦跶着走,多么毛骨悚然的怪事。只是小时候听奶奶说过,那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其实谁也没有遇到过。别说我这个中年人没见过,八九十岁的老年人又有谁见过,我们村里有史以来这是头一桩。我抬头看了看,穿着寿衣的奶奶立了起来,抬起的两手直挺挺地指向前方,像目空一切的大将军一样望着正前方……屋里人除了我和吓昏过去的母亲外全都跑光了。
   不知谁喊来了“明眼”孙大婶。早就听说过孙大婶的“神功”,家乡人把她传得神乎其神,母亲好几次都添油加醋海吹天阔地说孙大婶掌管着为数不少的“天兵天将”,还说什么“天上人间阴间阳间”孙大婶都管。母亲不止一次地在我身边唠叨,听不听由我,老家信她的人可不少。孙大婶在几名“傻大胆”邻居的簇拥下飘进了奶奶的丧屋里,她双手捏着带着火烬点的两柱香,对着奶奶的棺材上下左右比划着,香烛在她手中发出呲呲的声响,冒出缕缕青烟,绘出不规则的轨迹。她老人家的两片嘴皮子欢快地张合着,振振有辞,忽高忽低,但到底她说得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更别说知道是啥意思了。念到最后,她猛地一跺脚,奶奶养的狸花猫从棺材底下窜了出来,站立起来的奶奶“嘭”地倒下了。人们这才看西洋镜似的涌进屋里,孙大婶无边无沿地瞎编胡诌起来,爷爷与奶奶向来不和,阳间里两人就没消停过直到爷爷逃到东北。接着说得更是玄乎,什么奶奶刚才是在“阴间”门口指使手下与爷爷的门岗进行对打,幸亏她及时赶到,不然的话,奶奶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老两口又要天各一方了。在场的人不但没有一个质疑的,还都为她鼓起了掌称赞她本事大。
   简直是不可思议!奶奶的尸体之所以能直立起来都是因为有了她老人家生前养的狸花猫的缘故,说出来又有谁相信,不然话,主事的常五叔也不会不等我说完就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我来,猫与奶奶有啥关系,简直是乱弹琴,还说再乱说一句就把我赶出去。他们哪能知道这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即便是如此,别说是他们就是我自己也想不通顺。我记得有一位人体物理大师在其博文中写到:“诈尸”其实可以认为是静电引起的,人死后身体的物理性质会发生变化的,这时候如果有猫阿狗啊之类的动物在其周围跑来跑去,就有可能与尸体摩擦产生静电现象。在静电的作用下就会产生一种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会让尸体立起来,胳肤受静电的吸引指向静电的方向。静电力小些的时候尸体就会坐起来,静电力大些尸体就会不断地起起落落地向前走,直到撞到墙上。我老觉得这样的解释比起“明眼”孙大婶的解释要科学的多。在家乡常有丧屋子里拉长明灯点长明蜡烛的风俗,老人们还一再叮嘱守灵人千万防猫防狗之类的动物从灵床下过,这或多或少地佐证了上述观点。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科学的发展,家乡的人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接受这一观点。
  
   二
   爷爷与奶奶打架,纯属扯谈。孙大婶她说破嘴皮子也没人相信。别说我没见过爷爷即使前些年去世的父亲也不曾目睹过爷爷的尊容。小时候见小伙伴们都有爷爷抱着或领着,心里不免有些生疑,我便跑回家去问父亲母亲或奶奶,爷爷在那。每每此时,父亲从不搭话只是看着奶奶一个劲地乱摇头,母亲在我问急的情况下就扳出一句知不道打发我。别看奶奶一向疼我惯我,可每当我问起爷爷的时候,她都会板着个脸瞪着眼不给我好,如果我再问下去,她就会扬起手来往我腚上打两下,还咬着牙吓唬我,再问就叫老虎背走我。看那架势奶奶与爷爷仇大着嘞!
   我家的姓是村里的第一姓,村里因为有了我家的姓而得名。我家祖祖辈辈常常以此为自豪,不尽人意的是,我家的人丁却兴旺不起来,到了爷爷这辈上外姓人口大都超过了百,唯独我家还是爷爷一个单传。一直渴望着人丁兴旺的高祖爷爷心急火燎,在爷爷满周岁时就给爷爷和邻村的周姓女孩订了娃娃亲,也就是后来成为我奶奶乃至主宰老赵家几十年家的小女孩。那时候我家有几百亩地或许是上千亩地,到底有多少地,村里的老人们没有一个说清的,追问急了,他们就会板下一句反正好多好多的就扬长而去,以至于到现在我也无法确认那时我家确切的地亩数,更重的是现如今确认与否已毫无实际意义。奶奶在世时不止一次告诉我,那时我家很排场,一处几亩地的四合院里有两道门,高高的门楼,铆有几十个大铁钉的木门开关起来都会发出沉闷的吱吱声,光房子就有几十间,清一色的小瓦盖顶,马车牛车,那样都不缺,短工不说,光长工就雇了好几个,还养起了看家护院的。每每说到这里,奶奶都会眉飞色舞。听老年人讲,我曾祖爷爷还是清朝最后一批举人,方圆几十里路比我家富的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那时我家是当地的首富,连县太爷都要高看俺家一步,处处给高祖爷爷面子,不少街坊邻居说没有他老人家办不成的事。爱屋及乌,街坊邻居们在崇拜我高祖爷爷的同时也有意识无意识地吹捧起他的孙子来,也就是我的爷爷。可以说小时候的爷爷在高祖爷爷的庇护下成了“小皇帝”,有时甚至比小皇帝“还”皇帝,从高祖爷爷吹胡子瞪眼喊他“小祖宗”这点上也能看出来爷爷在家中的分量。当然了,高祖爷爷只是气急了才这样称呼爷爷的,无论高祖爷爷是否气话,这都足以说明小时候的爷爷在家中的地位。别看那时候爷爷年龄小,可人小心高,啥事都想着自己,老认为除了高祖爷爷他就是老大,说一不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家里的钱财尽由他挥霍还不算,稍有不如他意,他就会闹得你鸡犬不宁,全家人休想清静片刻。凡上过小学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猴子捞月的故事吧,我想怀抱中的爷爷不可能知道有猴子捞月的故事,但他老人家在咿咿学语的时候就确确实实地“导演”了一次罕见的井中捞月。
   “由不得你不信,当初俺爷爷说时俺也不信。”邻居贾二叔每每讲起来这事,他都讲得绘声绘色吐沫星子四溅,“耳听为虚,眼见可得为实!俺爷爷他老人家还下到井里捞月亮了嘞。”说到激动处,贾二叔十有八九手足舞蹈妄加评论,他每次最后都是念念不忘不厌其烦地强调一番,这都是他爷爷亲身经历的事,当时他爷爷在我家做长工。贾二叔的爷爷在我家做没做过长工我无心考证,但在我的印象里他家穷途潦倒,不然话上级也不会化为贫农成分。贾二叔打我记事时开始一直讲到他入土为安。具体讲了多少遍,别说别人记不清,就连贾二叔也说不上。无论贾二叔讲了多少遍,我始终认为他是在胡诌八扯是对我爷爷的诬陷,我奋力争辩了无数次都显得苍白无力,村子里为数不少的人大都信以为真。
   那年农历八月十五天高月亮,正是爷爷一周岁的日子,那时爷爷刚会挪上几步,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具体到那一年,贾二叔自己也说不清,人们逼问急了,他就会扳下一句“信不信你看着办”,而后把头往脖子一缩扬长而去。无论我家的老户口本还是新户口本都寻不到爷爷出生日期的痕迹,这也说明贾二叔吹瞎话道玄的理由之一。贾二叔说不出确切的时间并不影响村民们对他的可信度,以至于村民们几代人都知道我爷爷刚退屎褯子就戏弄起大人来,还差点害死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贾二叔的爷爷“狗蛋”。”狗蛋”那时是我家的长工,一年四季都在我家扛活,老爷的话也好少爷的话也罢,他都当作圣旨,不然乡亲们那时暗地里也不会称他是我家的“狗腿子”,不但老实听话,庄稼地里他还是一把好手,况且雇了他农闲时也省了份烧火做饭看孩子的钱。高祖爷最爱吃的就是“狗蛋”做的马蜂菜面糊子和韭菜拖。“狗蛋”是高祖爷爷肚子里的蛔虫,深得高祖爷爷的喜欢,高祖爷爷从没把他当作外人看,给他的工钱要比别人高一截。“狗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时常称高祖爷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甚至起过要认高祖爷爷干爹的意图,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佣人,高祖爷是主子,两人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便一直没有说出口,但并没影响他对我家的忠诚,无论是大人小孩只要是我家的人,他都惟命是从,以至于他成了我爷爷“导演”的井中捞月故事中的主角,差点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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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血脉之情,总是令人难忘,令人牵挂。小说以回忆的方式,讲述了奶奶的一生,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家庭的荣耀。小说的内容无比厚重,年代感也非常强,作者在行文中,足可看出文笔的老道。在人物的描述上,非常细腻,从心理描写,到环境的烘托,使得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小家的长长短短,大家的风云变换,都有很好的体现。在语言描述上,也是很有特色的,读出了乡音乡情,令人有亲切之感,而且,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展现,这样,不论从故事的情节上,还是人物的塑造上,都显得饱满,真实而感人。欣赏佳作,推荐阅读。【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1132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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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11-11 22:23:09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6-11-11 22:25:06
  陈述部分显得较多,对故事本身有所消弱。个见,勿怪。
哪里天涯
3 楼        文友:桐疏枝寒        2016-11-15 14:48:02
  非常难得的家庭史作。充满亲情与与乡情。
   欣赏,问候。
回复3 楼        文友:唐彦岭        2016-11-15 17:43:29
  谢谢点评!祝你佳作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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