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见
一
若不是君“告密”,英就不会走进我的视线,走进我的心里,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故事。
君神秘兮兮地向我们宣布,说英喜欢我。我们都不信。君说,是英与她好友雪闲聊时,被他偷听到了,并且发毒誓,若有半句假话,出门摔死,吃饭噎死。文理分科后,君与英、雪学文科,同一班,我的哥们就相信了,跟着起哄。
我愕然,将信将疑,喜忧参半。因为,我暗恋的,不是英,而是她的好友——雪。
现在想来,先前的许多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所有的故事,不是巧合。所有的邂逅,不是偶然……
我相信缘分,要不然,人海茫茫之中,为何单单遇见英,在那片树林,那个凉亭,那个晚霞染红的黄昏。
去学校要从她俩村背后经过,过村不远有片不太茂密的树林。树林里有一个凉亭,亭子年份久远,柱子和檩条都已斑驳。我每次经过树林时,希望能邂逅雪,那次也一样。晚霞染红了天空,夕阳拥抱着树林,流连于凉亭,一切静谧,祥和。我独自一人走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亭子前,见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模样像女人。我以为是雪,暗喜,心如鹿撞。正当我喊雪时,那人转身,见我,冲我笑,是那种羞涩的笑。不是雪,而是英,虽有遗憾,但在这僻静的亭子里,能遇到一个女生,结伴而行,于我,早已心猿意马,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我迎上去,二话不说,帮她挑起米(寄宿生要给食堂交米)快步走在前头,面红耳赤,浑身微微燥热。
为何单单遇到英,是不是她在等我?而那时,我却全然不知。
在那片树林,在那个凉亭,遇到她俩不止一次,而是多次。有次,我主动给雪挑米,想给她释放某种信号,英不满,笑曰,咋不给她挑呢?笑我爱一个嫌一个,没一样对待。哦,那时英就对我有意?
文理分科后没几天,一天晚上,凉风习习,教室后面的老桂花树,花开正盛,暗香浮动,随风盈满明亮且安静的教室。突然,门开了,走进两个女同学,是英和雪,她们径直来到我的桌前。大家好奇地行起注目礼。此时,我正专注做作业,她俩的到来,让我惊慌。雪低眉垂睑,英却落落大方,将两本资料书放在我的桌上,笑说:“这是两本化学和物理方面的资料,现在我们用不着了,送给你吧。”说完转身出了教室。我被同学们惊讶而羡慕的眼光笼罩着,既受宠若惊,又如坐针毡,来不及说“谢谢”,赶紧把书塞进抽屉里,做贼似的。
那个年代,我们男女同学界线森严,难得说上一句话,更不用说当众送书了。她们不送女同学,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我,原来,是英有意而为之,另有“企图”。
二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没在我的心湖激起波澜,因为,我还未做好接纳英的准备。我的心被雪盘踞着,没法赶她走。
我试着关注英。英,其貌不扬,除了个子比雪稍高点外,没有什么优于雪。关键的,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由于我的害羞,由于高三忙于学习,由于一直暗恋雪,我对英的好感没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不敢去她的教室,更不用说约她见面了。
我与英也许被缘分阻隔,一直站在缘分的外面。爱情,还未遇见,却已错过。我与英所谓的恋情,没有前行一步。
雪,辍学了!
当我知道后,好一阵失落,好一阵惋惜。我将永远失去了雪,心,空荡荡的,如同秋后的原野,空旷,萧瑟。我总怀疑,雪知道英“爱”我后,伤心欲绝,才辍学的。我想恨英,为什么要说出爱来?为什么让雪知道?可我又恨不起来,因为英也有爱我的权力,更何况她没做什么。
幸好有英,因为她的“爱”,给失落的我些许安慰,我才不被彻底击倒。
高考后,我与英都被挡在大学校门之外,在农村中学,这并不意外。我选择了东山再起,去县城补习。在车站下车后,在出站口,意外遇见了英,她也去补习。真可谓,世界再大,只要有缘,总能相见。
奇了怪了,在校时,羞于与英说话,这离校了,话多起来,自然起来。与英聊了很多,聊到了我们共同的话题——雪。不过,英还是一脸羞涩,仿佛飘着红云。
我问:雪为何辍学,你知道原因吗?
知道。她妈得了重病,住院治疗,需要很多钱。为了救她妈妈,她爸把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家。尽管她不愿意,可也没办法。离校那天,我送她,原以为她会痛哭流涕,不曾想,她很坚强,反过来安慰我。只是她脸上有一丝木然,掩盖不住内心的迷茫。也许,她相信命,选择了顺从和屈服。英沉重地说。
她妈病好了没有?我沉默了一会,问。
英叹口气,不无怜悯地说:哎。雪订婚没几天,她妈就不行了。雪本可以反悔,可她不愿意。她说,婚姻这东西,不能出尔反尔。就这样,就顺着命运的安排走下去。
我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
有些事过目就忘,有些,却永远留在心底。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结婚生子。自那次车站遇见后,与英失去了联系。我忘不了雪,那是个痛,永远痛在我的心底,暗自承受。
去年深秋,一个晴朗的日子,我驱车回乡下,进入村道,村庄、山间、田野都徜徉着祥和与温暖。我享受着乡下美景,一不留神,两个车轱辘掉下土沿,车歪在路旁,趴了窝。
找人帮忙,可人生地不熟,找谁去?我突然想起,这是英的村子,兴许能碰到熟人。远处,田间有人劳作,应是农闲时候,谁还这么勤快。不过,我得感谢他们。
请问,你能帮我找人抬车吗?我走上前,忐忑地问。
是两个女人,像是母女,正给油菜薅草。稍年轻的转过身,可能被我的冒昧吃了一惊,瞅了我一眼。你是——我们几乎同时惊呼,脱口而出。
太巧了,英,你怎么在这儿?我惊奇地问。
英噗嗤地笑了,腼腆地说:这是我老娘。我回来帮帮她,消遣消遣。你这是?
我也回去看望老爸,到这儿,车歪在路边,抛锚了。这不,求你帮忙找几个人抬抬车,我给钱。我说。
给什么钱,我给你叫去。英朝村里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车上路了。我给钱,他们死活不要,我非常感动,遇见好人了。他们慢慢走远了,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真傻,人家给钱,为啥不要呢?不要白不要。其中一人说。
英不是给钱了吗?做人不能昧了良心。另一人说。
你不说,谁知道?声音渐渐远去。
我以为英不会来了,还没感谢她呢。英姗姗来迟,说要请我去她娘家坐会,吃了饭再走。我说不了,老爸还等着我呢。
在哪里高就?我问。英除了眼角隐隐有一、两丝鱼尾纹,看不出已是四十开外的女人,保养有方。
师大毕业后,教书呢。你呢?过得不错。英笑问,看了一眼我的车,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我嘛,在外打工,四处漂泊。我谦虚地说。
见到英,自然想起雪来。我问:雪,怎么样?
英审视了我一眼,似乎觉察到什么,好奇地问:一见面就问雪,是不是曾经爱过她?还忘不了她?
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戏谑道:有人说,你曾爱过我?
我?谁说的?英说完,嗤嗤地笑,几乎要笑倒在地。
我被英笑得羞愧万分,低声说:君说的。
他呀,他的话你也信。他动机不纯,坏坏的,那时,他一直猛追雪,雪没搭理他。这话,他也与雪说过。英平静地说。
在凉亭遇见那么多次,是不是你在等我?为何还特意送书给我?我有些吃惊,不解地问。
英笑曰:那是雪在等你,要我作伴。那书,也是她特意送你的。哦,原来你误以为是我了?你呀,说你什么好呢?愣没瞧出来,雪心里一直有你。
啊?我惊讶,语塞。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还好吗?
好什么好。婚后,她老公待她不好,常打她骂她,后来,竟变本加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她也许一根筋,认死理,也许为了孩子,多年来,忍辱负重。前年,她老公死了,她也解脱了。现在,在城里给孩子陪读,打两份工——一份环卫,一份家政。我想帮她,说啥她也不要。英不胜感慨。
哦——我心里沉得像灌了铅。过会,又问:她在哪个片区搞环卫?
陶侃路。英说完,莫名地瞅了我一眼。
……
雪爱过我,我暗恋过她,却阴差阳错,我们与爱情失之交臂。
缘分,错过了,就不会再来。曾经的爱情,错过了,就不要再去打捞。
遇见,与错过,皆把那份美好,留存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