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厚的夜色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的曼陀罗，空气中似乎也散发着堕落腐朽的气息。
　　 西岭中学周围一片漆黑，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徒留下二楼右边楼梯口旁的办公室的灯还突兀的亮着。学校管理生活的职工陈师傅刚刚锁好学校的大门，刚想回家睡觉就扫见了二楼办公室的灯。陈师傅眉毛一拧，“唉！谁大晚上的居然没有光灯？”叹息一口气后陈师傅认命的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教学楼走去。
　　 陈师傅快速的走进了二楼办公室“啪啪”几声就把里面的灯灭了，刚想出去关门就见办公室左下角里坐着一个朦胧的黑影，星星火光闪烁着，香烟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办公室。陈师傅看不清那人的脸，从身形可以看出那人是个男人。陈师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片刻，面上有些宅异，“章老师，你怎么还没回去谁？我还以为办公室没人了呢！”。
　　 “陈师傅你是来关门的吧，真是麻烦耽误你时间了！”说着黑影站了起来，快速的离开了办公室。陈师傅看着章仁礼远走的背影有些失神，他从没有见过今晚这样的章仁礼老师。
　　 章仁礼老师是十二年前来到这个学校的，记得刚来时他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斗志，眼里燃烧着希望的火焰，整个人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发着光。每天孜孜不倦的奋斗在教学中，勤勤恳恳，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似乎他的所有热情都燃烧在工作中。时间带走了他的活力，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虽然现在他还是笑着，眼里早已没有了温度，只剩下死寂，像一坛平静的湖一样，泛不起任何波澜。曾经的那些激情和热血就好似烟花一现的绚丽，燃烧过后连丝毫火焰也不剩于。
　　 陈师傅没有理会那么多，在他眼里，只要每天守好学校的大门，每天晚上关好教学楼的灯和大门就可以了，多余的事他不回去做，也管不了。
　　 关好办公室的灯和教学楼的门后，陈师傅走到了楼下。西岭中学的路灯是采用声控模式的，晚上只要地面发出声响，不远处的路灯就会亮起。
　　 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章仁礼那落寞沧桑的背影，陈师傅眼里闪过不忍和了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去。
　　 “慧极必伤”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有时候人不能活的太通透，越通透越痛苦，因为你有些事你无能为力改变不了……
　　 “唉！想那么多干嘛？我还是回去洗洗睡吧！”陈师傅眼里闪过懊恼烦躁的抓了把头上干枯的头发，匆匆地就往东边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二）
　　 “章老师，听说你们班又有好几个人逃学了！”一声熟悉的女声在办公室响起，章仁礼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正在练毛笔字的手一顿，但也只停顿了一秒，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写着手里的毛笔字。
　　 他知道刚刚说话的是学校里新来只有两年的数学教师王凝。王凝和学校里的一些年轻老师一样，都是考特岗考过来的，都是呆个三年就会离开的。
　　 西岭中学位于常宁市官岭镇上的一个乡村中学，对于许多大学毕业或博士硕士毕业生而言是看不上眼的学校。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谁愿意呆在一个落后、偏僻、工资低的乡下教书的。
　　 对于这些，章仁礼都理解。要是他再年轻几年也许也会有走出去，也会有去城里教书的打算，但现在他累了。那些曾经的激情在一次次现实的失望里早就被他挥霍殆尽了。虽然枯燥、乏味、空洞，但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安逸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事情习惯就好。
　　 “章老师，您就是淡定！真是雷打不动，不愧是十几年的老教师了，这心里素质！”王凝看着章仁礼啧啧称赞。要是她自己，怕早就急的团团转了。
　　 听王凝这么一说章仁礼这才抬头看了王凝一眼。
　　 章仁礼人长得不错，眉清目秀，一张娃娃脸，虽然三十出头了看起来就像个刚刚走出大学的毕业生，但他浑身岁月沉淀下来的沉静气质和淡淡地书卷味让人很快就可以把他和大学生区别开来。
　　 “没事，习惯就好！杨俊、郭荣、张腾这几个学生虽然调皮捣蛋，经常逃学，但他们胆小怕事，应该过个几分钟就会回来的。”
　　 章仁礼的神色平淡，说的话也风清云淡，但里面的笃定却不会让人怀疑他说话的内容。说完后章仁礼继续低头练习毛笔字。
　　 王凝在看着章仁礼脸庞的一瞬，眼里划过异样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当听到章仁礼说的话时眼里闪过狐疑。他就这么肯定？王凝又等了片刻，见章仁礼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无趣的撇了撇嘴，迈步走了出去。
　　 对于王凝在干什么章仁礼并不在意，因为他和她不熟，而且两年后她也是要走的。对于他而言，王凝顶多算一个过客而已。
　　 过了几分钟后，王凝回来了，睁着大眼好奇看着章仁礼。章仁礼被她炽热的眼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努力的忽略自己身上的那丝不自然。
　　 “章老师，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会回来的啊？”王凝突然凑近章仁礼神秘兮兮的问道。
　　 两人离的很近，王凝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章仁礼的脸上，耳边有些酥酥麻麻的，空气里暧昧的气息在流转。章仁礼下意识的拉开了和王凝的距离。
　　 章仁礼在前年已经结婚了，对方是在父母的介绍下认识的。章仁礼对于自己的妻子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觉得对方适合自己而已，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刚好需要个结婚对象而已。他和她妻子的相处时间是极少的，一个星期大概只有一天的时间吧，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呆在学校里度过的。
　　 对于和女性太过近距离的接触，章仁礼还是不怎么习惯。
　　 王凝似乎也察觉到了双方距离似乎隔得太近了，面上有些尴尬的看着章仁礼有些不自然的脸色。她眼一转，落在了章仁礼的毛笔字的纸上。看着上面清隽的正楷字，王凝眼里闪过欣赏。真是自如其人，章仁礼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散发着文雅的气息。
　　 “章老师你字真不错，像我写的毛笔字就像狗爬似的！”王凝有些沮丧的看着章仁礼的字，耳朵拉耸着，陪着她那张稚嫩的脸显得有些孩子气般可爱。
　　 章仁礼眼里泛起丝丝笑意，“熟能生巧，我这手毛笔字也是打磨十几年了，你才刚刚写几年，不急。”
　　 章仁礼说到自己的毛笔字事，身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芒。练毛笔字是他来这个学校用来打发时间的，没想到一练就十几年了。莫名的章仁礼有些怅然若失。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来到这个学校时时的意气风发。想到当初自己由于脸长得太嫩，刚开始教学时年龄看起来和自己的学生一样大，那时没少闹出尴尬的事。想到当初自己毛毛躁躁的样子，章仁礼心里有些发笑和怀恋。虽然自己看着还年轻但心却苍老了！
　　 章仁礼说完停顿了下，继续说到：“如果王老师想学，我练字的时候可以叫你？”
　　 “呃……我只是说说而已，章老师你别在意！像我这么欢脱的性子还是做不来额这么……这么耐性子的事！”王凝立马拒绝了章老师的提议。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最讨厌这些文科类的东西了，对于文学她只能远观而不可近玩焉，对于自己王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过说真的，美人画骨不在画皮这句话说的真不错，由内散发出的气质往往更加的吸引人。章老师由于常年受到语文的熏陶，这浑身散发的平和的书卷气很是吸引人。王凝看着章仁礼心里有些犯花痴的想。
　　 听王凝这么一说章仁礼也不在意，对于自己的提议，章仁礼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事，你这样挺好的！”章仁礼想了想说。
　　 听章仁礼这么一说，王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章仁礼大概是说她的性子吧？“嗯，我也觉得我这样挺好的！”王凝赞同的说道。说完王凝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备课去了。
　　 章仁礼看着浑身散发着激情和斗志备课的王凝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眼里闪过艳羡。心里道：年轻真好！
　　
　　 （三）
　　 “请全体教职工马上到一楼办公室开会！广播再重复一遍，请全体教职工马上到一楼办公室召开会议！”
　　 章仁礼听到广播里的通知，不急不缓的在二楼办公室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没听到通知一般。
　　 同在二楼办公室的王凝听到通知立马拿好自己的电脑和包包正准备走，扫了下办公室发现章仁礼正淡定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章老师，学校广播里刚刚说开会，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
　　 “反正现在去了人也不会到齐，不急！”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确实，王凝其实也发现了，学校每次召开会议，都会至少十几分钟后人才会到齐，然后开会，每次她去的早都要等好久！
　　 到西岭中学一年多的时间，王凝对于这个学校还是了解的。对于这个学校，王凝第一个感觉就是坑爹。这个学校很奇怪，它每周末晚自习后都会召开一次会议，每次会议的内容重点只有两件事，但这个学校的校长硬是喜欢将一些有的没的，一说至少半个小时，而且还是用当地的方言讲话。
　　 每次看到校长在会议上扯这扯那的啰嗦个不停，王凝有时候都在想校长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或者是在家里受妻子气了，到会议上找他们发泄。
　　 想到自己刚来时，第一次开会听到会议上学校校长和领导张口一口方言时，心里大写的懵圈。一句话都听不懂，看着他们在笑，她完全找不到笑点到底在哪里。王凝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这个学校特喜欢把事情堆到最后几天做，比如一个考试，考试前两天突然就说要你出试卷，一天后交上去。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王凝唯一值得开心的就是她终于能够听懂当地的方言了。
　　 想到这里王凝也淡定了，坐在了章仁礼不远处和章仁礼聊了起来。从谈话中王凝惊讶的发现章仁礼居然和自己是一个大学毕业的，自己还要叫章仁礼一句“学长”。由于是学长学妹的关系，章仁礼对于王凝从刚开始的疏离生出了几分好感，从他的柔和了的眼就可以看出。
　　 几分钟后，王凝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话题，因为还有开会这茬。
　　 章仁礼和王凝走进一楼办公室时发现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只有几个位置还是空缺的，他们去的刚刚好。
　　 会议的模式千篇一律，都是等校长来宣布会议开始，然后校长讲话，主任宣布下周的学校的计划活动，然后就是校长和领导讲话，最后就是校长宣布会议结束。
　　 王凝有些无聊的掰了掰手指，真是无聊啊！又扫了下周围的教师，发现都和自己一样，满脸写着无聊，在下面做着自己的事。王凝又偷偷地扫了下章仁礼，发现对方只是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反正也没有在听会议就对了。
　　 突然王凝听到章仁礼老师的名字，抬头看向校长。只见他有些肥胖的脸一脸严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宏亮的说着：“后天上午教育部会来视察，由于教育部规定初中每个班级人数不能超过50人，而我们学校初一和初二两个年级明显不符合，所以我和谢副校长决定抽出多余的人组织他们去四楼多媒体教室给他们安排一次作文竞赛。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学生和家长知道，这次作文出题的事就交给章仁礼章老师办。”
　　 王凝看着章仁礼抬头看了校长一眼，又快速的低下了。王凝没有错过章仁礼眼里一闪而过的讥讽和自嘲。王凝自己也清楚，现在教育这个走形式做做样子的事很常见，但她无能改变什么，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学特岗老师，她什么也做不了。既然不能做，只能随波逐流。她想：章仁礼章老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当初王凝选择走上教师这条道路，最主要原因是社会这个环境太复杂，学校工作大部分是面对学生，少了许多社会上的杂七杂八的关系，只要应付下学校领导就可以了。她也不是什么愤青，没有什么一定要改变现状的远大理想，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行。
　　 她有些惊奇的看了章仁礼一眼，她还以为章仁礼这么多年的已经习惯了这种表面功夫，原来只是被他压抑在了心底吗？王凝看着面容淡淡地章仁礼出神的想，蹙了蹙眉，因为她知道这种压抑虽然理智但有时候越是压抑爆发的越是剧烈，伤的越深。她突然想起有人说过：“做教师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清高，因为不愿同流合污所以选择教师这条路。”
　　
　　 （四）
　　 教育局的人要来学校视察了，对于西岭中学来说可以算的上一件大事。紧张的气氛充斥着学校的每个角落。学校甚至空出了半天课的时间组织学生打扫学校的卫生，来来回回把学校清洗了三次才罢休。
　　 王凝看着来来往往匆忙的打扫的学生，心里有些发笑。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吧？这个学校倒是好笑，早中晚都要组织学生打扫卫生，好似打扫卫生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一样。更奇怪的是，那些学生似乎还挺享受的样子，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王凝对于学生的心里还是有些理解的，不要上课叫他们打扫开心还来不及呢！
　　 王凝看着周围的学生觉得挺有意思的，一年多的时间她把这些学生的心里摸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做什么小动作想什么她都一眼可以看出来。所以每次上课看他们在她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掩饰时有点搞笑。偶尔王凝也会逗弄下这些学生，因为在这个枯燥乏味的教学生涯中，能找到的乐趣越来越少了。王凝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和学生斗智斗勇，感觉有点新奇和愉悦。王凝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了。
　　 王凝似乎也感染了章仁礼的三分淡定的性子了，不急不缓的有节律的踩着脚下的青白水泥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