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父亲的南流江(散文)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炙烤着大地。碧蓝的江面,无遮无拦,在猛烈的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眩目刺眼的白光。江心处,有几个黑点,在缓慢移动。细看,那是一群耙蚬人,站在齐胸深的江水里,双手紧握搭在肩颈处的长柄,把蚬耙深深地插进沙土中,躬着腰拖着耙艰难而缓慢地逆流倒退前行。当中有一位,就是我的父亲。这是很多年前,我周末放学从学校返家,站在大桥上看到父亲在南流江中耙蚬的一幕。三十年过去了,这一幕还牢牢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如今每每想起,还历历在目。那些年,父亲大多时间都是在江里耙蚬,供我们姐弟几个读完小学、读中学……
父亲自幼生长在南流江边,对于南流江的地理地形、脾性特点的了解就跟他手上的掌纹一样熟悉。南流江从几百里外逶迤而来,到了我们这一段,轻轻地扭了扭腰肢留下几个湾。江湾处,水流缓慢,沙细滩宽。起源于灵山县的沙儿江,从崇山峻岭中奔流而来在这里跟南流江汇合,带来了适合鱼儿生长繁殖的丰富资源,引来了种类繁多的鱼群,俨然成了一个天然的渔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江边长大的父亲,自小就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捕渔方法。从我记事开始,父亲捕的鱼从不卖。靠着南流江无私的馈赠,年轻时候的父亲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虽然不算富足,但也三餐不愁。
“扒沙插”,是一项需要很多人参与的捕鱼活动,跟其他地方的“挖沟捉鱼”大同小异。但我总觉得“挖沟捉鱼”的称说不足以表达出廉州话版的“扒沙插”的意蕴。这是一种在沙滩上捕鱼的方法,捕鱼人基本不用下水:选择一处水浅鱼多的水湾,用“沙扒”(合浦当地农村常用的农具:一块长方形木板做挡板,底部两侧各钻一小孔,系一长绳;顶部居中楔入一根一米左右擀面杖般粗细的圆木做柄。使用的时候一人手握木柄撑着“扒”尽力压紧往前推移,一人抓紧绳子往前拖动。多用于晾晒稻谷、玉米的时候收拢成堆。)在沙滩上开出一条二三十厘米深十几米长的沙沟,引江水沿着沙沟流向附近低洼处,在出水口安插一个用篾条编制成篓状的虾笼。虾笼有二层,外层口小肚大,中部留方口,里层上不与外层相连,尾部篾条交错穿插如结网,顺水流过来的鱼进入后只能呆在虾笼里,跑不掉的。扒沙插一般适合夏天的晚上进行。
夜幕降临,白天的酷热渐渐消散,凉风习习,月朗星稀,正是扒沙插的好时机。吃过晚饭后,父亲跟约好的几位叔伯就扛着家伙什儿向白天提前踩好的点儿出发了。从村子到江边,也就半里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在平坦的沙滩上扒出一条沙沟,安插好虾笼。挖开口子之后,浅湾里的鱼儿便随着水流游进了沙沟,最后就被困在出水口的虾笼里。朦胧的月光下,成群的鱼儿在沙沟里闪出一片银光。父亲观察了一会儿鱼情,留下两个人看守。其余的人各自回家睡觉,等到下半夜再来换人。天快亮的时候,一班人马再次集中到沙沟边,一同起出虾笼,倒出笼里的鱼虾。鱼虾一般会很多,得用平时盛谷子的大谷篓挑回去。
母亲早就在我家的天井里铺上了一张大塑料布,鱼虾倒在塑料布上还活蹦乱跳的。大家一齐动手挑拣,把鱼拢成一堆一堆。各家的老婆孩子早就闻讯端着盆赶来,把自家的那一份搬回去。那么多的鱼一般都舍不得自己享用的,一路走一路响亮地吆喝左邻右舍丫头小子来家里拿鱼。整个村庄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鲜活灵动起来。没过多久,一家家的灶房炊烟四起,土榨花生油煎新鲜鱼的香味随着被露水打湿的晨风,飘飘悠悠地散到村中的每个角落,粘上你的鼻腔和舌尖,挑逗着你刚刚苏醒的味蕾,让你的口水在喉咙里不由得叽咕响起。这时候的父亲,总是坐在天井边的板凳上,抱着水烟筒,埋下头咕噜咕噜地抽上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张嘴,长长地呼出一团团烟雾。昨夜的辛苦劳作带来的倦容随着烟雾散尽,留下一脸的满足和惬意。
由于这一段南流江出产的河沙品质优良,深受建筑商的青睐。随着建筑市场需求量的剧增,两岸的沙石场越办越多。当年银白的沙滩早已被消耗殆尽,南流江的河道里到处布满了深沟暗壑,连和南流江打了几十年交道的父亲,也轻易不敢下水了。受沙儿江上游的造纸厂排出的污水的影响,江里的鱼虾蟹蚬基本上没有了。江面上,再也看不到有人在捉鱼耙蚬的场景。
父亲也老了,每天牵牛到江边饮水,时常会对着江上的那几艘抽沙船失神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