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与人是有磁场的，喜欢一个人就自然而然亲近，排斥一个人尽管表面过得去，终究像一个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不喜欢周鑫，好像是苏依从第一眼开始的，苏依为什么不喜欢周鑫应该不只是缘于磁场，同事百事通吴凡评价周鑫只一个词：阴险。而苏依对周鑫的一直感觉是能言善辩，苏依去领导那里签字时总能看到周鑫近乎卑微的笑容，他经常用诚恳的态度向领导汇报一些同事的工作疏忽和漏洞，在胡总放下手中资料专注询问事情缘由时，他痛心疾首：“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而苏依和周鑫真正打交道是从周鑫被任命第三分站经理一年之后。萧瑟的秋风卷起地上飘落的枯叶，那些枯黄的秋叶一层层挤在一起取暖，一会功夫又漫天飞舞被风不知带到那里去，黑压压的云低垂着，像一个不透气的口袋。苏依被这口袋闷得喘不过气来，她两手插在大衣兜里漫无目的走着，窦总和蔼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苏依，基层账目有很多漏洞，你去工作一段时间，有问题和我汇报一下。”
　　 有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一点不错的。苏依知道窦总这是托词，财务那么多人，却偏偏指派自己，好像是委以重任，实际上是把苏依调离总部。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苏依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对苏依来说从总部调到基层，薪水方面不用说，气势上相对也就低了很多，苏依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好友安玲对苏依评价：苏依啊，她是属钢筋棍的，一竿子捅到底，就她那性格不改走哪都会吃亏。这话还真让她说对了。苏依已经就吃了亏。
　　 因为是总部派下来的所以苏依并没有把周鑫放在眼里，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一天，周鑫眯缝着眼睛笑着和苏依打招呼，苏依也客气地点头，苏依从他汇聚的眼神里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揣摩，比如探究，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没多久，苏依觉得有点不对地方，是哪里不对了呢？周鑫和苏依说话语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谦恭，但是表情里似乎有些不满，只是一丝丝，若有若无，苏依想这是隔阂的开始么？苏依从自身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作为财务自己恪尽职守，平时言语也没有大的出入，有几次周鑫报销的账目里有些小漏洞，对于一位工作十几年财务苏依来说，那些帐做的太小儿科了，不过是在电费，电话费通知单里做做手脚，苏依对这些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依次都打了回去，周鑫没说什么，虽然脸色有些转变，还是很配合的改正过来，这算矛盾么，苏依看着周鑫不阴不阳的脸想。
　　 但是事情还是发展起来了，有一天周鑫报销纯净水，苏依看一眼报销单就笑了，她把报销单递给周鑫：“周经理，一个月喝掉50桶水，你是饮骡子哪？”周鑫一下沉了脸：“你会说话么？是人是骡子你不知道么？再说干活累了喝水多点也是正常。领导都没说什么，你哪来的这么多事？”周鑫脸涨成紫色，眉毛立了起来，眼睛也瞪圆了，他接过那张报销单，“哧哧”几下撕得粉碎，然后摔门而出。所有人目光都转向苏依，苏依坐在那里内心郁结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录单员小娜把一杯热水递给苏依吞吞吐吐：“苏依姐，其实有些事，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不用这样计较的。”苏依接过那杯热水，热气上升到苏依发呆的眼里，有着潮潮的雾气。
　　 月底开工资时候，苏依的工资却比平时少了200元，苏依找到人事小邹，小邹指着绩效一栏说：“绩效是分部经理分配的，你可以去问周鑫，他今天正好在开会。”
　　 苏依揣着工资单穿过长长走廊去找周鑫。脑海里却想起安玲半仰在沙发姿势；凌乱的碎发、迷离的眼神、还有眼角的风情：“在企业做事别刮风下雨都表现在脸上，遇到事换个角度解决，要学会智慧，就像猎人和狐狸一样。”安玲用手指在太阳穴妖娆的划了个圈，苏依说：“我看到了一个妖精。”安玲穿着人字拖偎到苏依身边格格娇笑着：“人家就是要成仙么。”
　　 苏依到会议室时候会议还没开始，里面吵吵嚷嚷乱哄哄一片，环形桌子前坐满了各个部门负责人，苏依径直走到周鑫跟前把工资单递到他面前笑呵呵开口：“周经理，这个月你忘了给我做绩效了，麻烦您给补一下。”
　　 周鑫拿起工资表瞟了一眼递给苏依：“哦，这个，等一会我们散会再说。”
　　 “周经理，窦总说他一会要出差，让您尽快改过来，否则财务不好下账。”周鑫再次抬头看了看苏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他眼里飞出无数把小刀足可以让苏依死无葬身之地，苏依依旧笑着看着周鑫，态度不卑不亢，周鑫不耐烦地拿过工资单在更改栏里签上自己名字。
　　
　　 二
　　 日子周而复始，每天看似一样却不一样，就像麦苗褪掉青涩渐渐长大，成熟。苏依在第三分部整整度过一个季节轮回，一切无声无息的沉默，也在无声无息中释然。
　　 周六那天录单员小娜那天身上不舒服，想早点结束工作，对超了规定时间办理业务的宜家徐老板语气就刻薄了一点，小娜说：“徐姐，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下班了，您这一票单子我们不能接，否则所有的工作都要重新来做。”
　　 女老板徐碧乜了小娜一眼：“我是你家老客户，给你家业务是对你们的信任，账封了可以重做。”
　　 小娜没有退让：“我们公司有规定，五点之后停止办理业务。尽管您是老客户，请您明天再来。”
　　 “什么规定，规定都是人定的，没有我们这些老客户撑着，你们规定什么？”徐碧瞪着小娜眼神却飘向周鑫。
　　 “好了，不要吵了，小娜，你给徐老板办理一下，帐可以重新做一下的，哪来的这么多的话？”周鑫端着他那个橘红色保温杯冲小娜不耐烦挥挥手。
　　 徐碧盛气凌人的脸上多了一丝得胜的傲气。
　　 小娜为难看着周鑫又看了看苏依“周经理，公司的规定不能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这样，那么公司的规章制度只能是摆设。”苏依在小娜伸手去接徐碧单子时开了口。
　　 “苏依……”周鑫小眼睛一下就睁开了，涨红着脸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回：“别忘了这里我是经理，我有权安排工作。”
　　 这是事实，不争的事实，于是苏依小娜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小娜给徐碧办完手续，苏依又重新做账，她们下班时末班车已经没了，两人站在空落落站牌下，那缕金色夕阳渐渐坠落在山那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潮气。
　　 黑夜要来了……
　　 苏依在第二天早上报完账准备离开时候，财务总监窦总喊住了她，“苏依，你等等……”苏依站定看着一贯和气的窦总，他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哦，苏依，苏依以后工作注意点，公司元老了，不要让人笑话。”窦总的话模棱两可，他两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笑容还挂在嘴角。苏依却感到脊背处飞起无数小刀，一阵刺骨冰凉，这种冰凉并不常在，但是一年之中偶尔也会光顾几次。
　　 “哦？我的工作没有差错啊？谁笑话？”
　　 “嗯，嗯，不一定是工作，也许是说话方式。”窦总把眼镜摘下来看了看苏依，又戴上。嘴角笑容隐去了，剩下一种神秘莫测的平静。
　　 苏依一下就明白了，苏依很想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可是分明又觉得没有必要，她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苏依在去上班时候，发现小娜不在了，问所有人，大家都摇头沉默，苏依是在宿舍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小娜，小娜拉着苏依央求：“苏依姐，我没错，我没做错，为啥辞退我？”
　　 苏依看着窗外那片白云渐渐朦胧起来，终于隐入了上面暗层里。叹口气，她说：“小娜，你没错，是我错了。”
　　 周鑫看着苏依依旧是笑嘻嘻的，放佛所有事情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日子仿佛又不一样了，苏依明显比以前忙了很多，小娜不在了，她就接了很多不属于她范围工作，比如业务上的，还有一些别的部门工作，苏依和周鑫谈判：“周经理，那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
　　 “哦，啥范围不范围的，都是公司的，能帮就帮帮，也累不着。”周鑫用手理理自己的小平头，依旧笑嘻嘻地，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依无言以对。冬天快来了，北京没有供暖，分部阴冷潮湿，但是空调遥控器不知道哪去了，怎么也找不到，苏依所有能穿的都穿在身上，像一个小熊，但还是冷得哆嗦。周鑫看着她取笑：“有那么冷么？不行帮着装卸工装装车，就不冷了。”苏依看着周鑫皮笑肉不笑的脸很想去咬他一口。
　　
　　 三
　　 周末，审核会计曹婧说办事顺路这里来看苏依，她站在苏依身边她跺着脚抱怨分部条件恶劣，替苏依打抱不平，并以一种居高临下口吻安慰苏依：“等有合适机会，再申请调回总部。”苏依表面应付着，心里升腾起一种悲凉，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可是现在被派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死活无人问，但是等等，还没等苏依自爱自怜够了，她的眼睛被曹婧手里橘红色保温杯所吸引，那个杯子，那个杯子不是周鑫的么？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曹婧显然没注意到苏依的目光，她抱着杯子走到外间和周鑫站在一起亲热耳语什么，曹婧弯着腰笑个不停，曹婧走的时候苏依忙，没来及送，倒是周鑫把两瓶上好的香油给了曹婧装进纸袋，又送出老远，临了也不忘殷殷嘱托：“嫂子，下次我回去开会，嫂子多准备点饭菜啊。”
　　 苏依看着两人背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苏依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后来的曹婧来得越来越频繁，她的借口也就五花八门，因为频率的增加曹婧对着苏依淡漠打声招呼后，便一头转进周鑫宿舍，和周鑫窃窃私语。周鑫不在时她就帮着周鑫打理床铺，清洗衣物，收拾屋子，不像嫂子倒像一个贤惠的妻子，据说有几次做饭老蔡头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曹婧给周鑫按摩，很多事不用挑明，大家就会心照不宣，曹婧再来的时候，业务员小贺和司机小四对苏依挤眉弄眼：周鑫的嫂子又来了送温暖了。而周鑫也每次不让曹婧空手而回，她的袋子里也总是装满各色东西。有食物有用品，有时候两人相伴去吃饭或者逛街。他们好像不太避讳人们的猜忌目光和风言风语，很多次曹婧打电话找周鑫，周鑫脸上露出得意洋洋之色。
　　 苏依从“office”通话软件上旁敲侧击问过百事通吴凡，周鑫是怎样从业务员升到经理？吴凡从留言栏回了个笑脸，说周鑫就是曹婧推荐上来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而且关系一直很暧昧。这是公司很多人都知道的。
　　 对于他人感情的事苏依无暇顾及，也懒得去猜测，不关自己的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月底做报表时候，苏依明显发现其他应收账款比往常多了一倍，而这些账目其实并不影响公司收入，而且也不会体现在账面上，只是在利润上有一定经验财务才能明白，这属于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另一种形式，还有宜家等一些老客户的运费较同年相比也降低了百分之二十，这些数据在审核一关就显得尤其重要，那么曹婧是怎样审核的？
　　 虽然市场竞争很大，但是这些老客户都是稳定客户，苏依知道就算运费不下降，他们依然认可公司，那么为什么降低运费，为什么其他应收款会增加？周鑫这样做是为了笼络客户？还是另有企图？这些令苏依百思不得其解，苏依从原始单据查起，发现了在给客户的中转费单子上那娟秀的字迹，这样熟悉的字迹一定不是周鑫的，那么应该是曹婧的？还有运费降低原因呢？苏依想到了宜家徐碧还有那几个大客户和周鑫的热络劲，难道是周鑫暗地里和他们交易吃了公司回扣？这个想法的成立令苏依大吃一惊，照这样下去周鑫每月黑掉的钱数怕是他的一倍工资了。
　　 于是再去找窦总签字的时候，她把这些隐患向窦总提了出来。当然她还没有愚蠢到把自己的怀疑，以及周鑫的表现一点一滴都说出来，她只是象征性地指出财务可能出现的漏洞。
　　 “哦，我知道了，我会注意一下的。”窦总低头签完字，递给苏依，双手来回搓着问：“你，在分部和周鑫相处还好吧？”苏依想这是什么意思呢，关心么？她莫名其妙点了点头，窦总低了低头换上那副平易近人笑脸：”哦，那就好。”苏依感觉窦总从自己话语里窥测出什么，他就这样含糊地打发掉苏依。
　　 这个结果令苏依再次被忽视，就像一片羽毛经不起一点波澜，于是苏依去找了总经理胡总汇报，并且说了窦总对自己的态度，胡总听她说完笑而不答，最后他也说：“嗯，我会调查的。”调查结果苏依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她发现公司用友软件，自己少了很多权限，比如查询往来账目，比如净利润的核算。苏依问信息部小春，小春说是领导的意思，哪个领导？小春没说，苏依也没问。
　　 很久以后还是百事通吴凡告诉她：窦总一次醉酒对他说，苏依有越权和造谣生事行为。
　　 这场较量苏依承认自己还是输了，但是输在哪了呢？苏依到现在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