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恋】喜门楣(微型小说)
初秋时节,地里的庄稼变得暗绿了。清风缭绕,偶尔几片杨树叶子飘落,喳哗啦,喳哗啦,在沟边流动。茂和老头深深地吸着叶子烟,蹲在地边,凝着眉毛想心事。忽尔,站起身,背上手儿,急急地朝家的方向走了。
夕阳金黄柔和的光亮尽情地随着他移动,任他拐过村口的老榆树,走向王寡妇家的土坯房,奔着那幢红砖青瓦的大房子来了。开得黑漆木门,抬头瞧一眼两边垒得高高的门柱子,那是他自己抹成的。居家过日子,大门是脸面,门外纷纷嚷嚷,门内别有洞天,妻儿老小,详和安然。最近,老俩口有一件不顺心的事。茂和老头摇着头,叹口气,家门从此将无言对外人了。儿子锁柱让他暴怒了一回,该到娶媳妇年龄时,东家提亲,西家讨媒人,老婆儿更是忙得团团转,儿子不声不响,一桩桩看起来挺般配的姻缘无声息地散了。正在愁苦之间,索柱抛出了重磅炸弹,他要取邻家的王寡妇。人家带着个三岁的男娃子,气得他和老婆婆骂他不孝,打不动了,索柱子长得高大槐梧,胳膊上的肌肉块捶一拳都没有动静。怎能让他觉得疼?这几天守在鱼池的窝棚里不回家了。茂和老头苦恼地看着几垧玉米地,收获在即。电视里天天播放发大水闹干旱的新闻,他的黑土地却湿润平静,捧起一把土,能捏出油来。
乡村的黎明裹着淡淡的雾,如一个羞涩的女人,半掩额眉,笑意轻轻地刺透脊背,暖暖地疼,惹人怜爱。自从索柱闹了一回,老头格外注意邻居的娘俩。阳光还没摸到她家的窗棂,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窜出屋,接着鸡鸭们象大解放似的逃出笼子,围着他呈赛一样跑来跑去。咯咯哈哈,叽叽咿咿,女人一边挽着黑发,口里喊着宝儿,一个整洁利索的身影出现了,格子挂儿,蓝布裤子,白晰的脸颊,大眼睛灵活地闪转,抓起扫把开始忙碌了,转眼窗明几净,小院清爽。一会儿,跨起筐,一手扯着孩子,拎着小铲,下地干活了。望着渐渐走远的母子俩,茂和老头无声地推门进屋,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抽烟。
老婆儿理解的眼神伴着他,唉,这个索柱子,偏偏喜欢她。女人曾嫁给一个浪荡的男人,怀着七个月身孕时,男人抛弃了她,离家出走,本想孩子出生会回心转意,不久传来消息,男人因参与团伙抢劫拒捕,被警方击毙。从此,女人带着孩子扛起艰难和世俗的目光,挺直腰板,顽强度日。老婆儿一边择豆角儿,一边自言自语道:啥时开始的呢?老头冲冲地接茬儿:都是打井引起的。一年前,茂和老头儿用八十斤大黄米换回了井头和硬缩管,在自家屋的灶台边开一眼手柄压水井,老俩口好脸,村民们来帮手时,准备包饺子招待。女人灵巧麻利,饺子包得快且好看,在自家锅里煮好,盛在碗里,一趟又一趟隔着院墙给索柱,眼神相遇时,女人红了脸儿,索柱却含情脉脉地瞅着她。淘气的宝儿骑在索柱的脖颈上耀武扬威,小手又拍又笑。茂和老头的井打得轰轰烈烈,三五十人忙活,出水旺,凛冽甘甜。人们轮流着压手柄,源源活水哗哗哗地流淌,茂和老头的日子也过得越加殷实。日子在相邻的墙头上流动,轻拂衣襟,望一眼是深深地关切。风霜雨雪,弥漫了悠悠之口,柳稍垂下头,叶片舒展身姿,两颗年轻的心贴近了。
黄昏时,老头儿和老婆儿正在剥云豆,鼓鼓亮亮的白色豆子从指缝间滑落,躲进笸箩里。门被蹭开了,一个留着木梳背儿的小脑袋探出来,脆生生地呼唤着:爷爷!奶奶!从溜溜圆的衣兜里掏出果儿、菇娘,给他们吃,小手捧着,使劲地伸呀。老婆儿抹一把泪,看一眼低头不出声的老头,笑着抱起宝儿,问道:你妈妈在家吗?妈妈去烤烟房干活了,让我陪着爷爷奶奶,爷爷不生气,好吗?亮闪闪的大眼睛盯着茂和老头。宝儿说的话,象小大人似的,老头刷地脸红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一会儿,不自主地凑过来,也想抱抱孩子,老婆开心地笑了。
大母鸡正在炕头的角落里孵蛋,日日夜夜地焐着一群假想的孩子们。老头悄悄放进三个鸭蛋,鸡娃娃们一个个出世了,它们仍没动静。大母鸡依旧宝贝一样搂在怀里,谁的手一靠近,昂起嘴来,咆哮一样地啄。老头护着宝儿伸出的小手,生怕被伤着孩子,心在一瞬间动了一下,想象着母鸡领着孩子们游玩,队伍里有三个拽呀拽呀走路的小鸭子,享受着关怀疼爱的温情,多幸福啊。猛然间,看见老婆儿不知啥时站在栅栏门边,正急急地向他招手,老头放下孩子,跑出门外。沿着老婆儿指的方向望去:绿柳婆娑的乡间小道上,索柱和邻家女人相依着,有说有笑地走来,女人边走边比划什么,索柱细心地听,鸟儿蜻蜓从眼前掠过,都没能打扰他们。要到家门口时,立即分开,象不认识一样,各自进院。宝儿看见索柱,张开小胳膊,象儿子看见爸爸一样高兴,飞奔过来。
见此情景,老头瘫坐在墙头上,无望地看着老婆儿,艰难地说:咱还拦着个啥?老婆儿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月儿射进窗子,清白清白的光,晃着茂和老头和老婆儿对坐的身影,他们暗暗拿定主意。孩子的大姑来闹就轰走,西村三姨母说风凉话别理她,村里人笑场子时,咱雇乐队,热闹三天,气气他们!
曙光红彤彤地照着小院,人们问讯簇拥而来,脸上都挂着喜色,挽起袖子忙开了,茂和老头激动地望着自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