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样一只哀艳的水晶高脚杯，冰裂纹的间隙棱角间挟裹着一条用细尾横爬过荷马史诗的灵蛇。这枚蛇徽‘蛇绕舞蹈杖’从此悬挂于欧洲古城堡街头馥郁的玫瑰战争气息中的‘古药房’额匾处，沿用至今。听闻神话灵蛇灵药用以治愈心灵之疾，却不知胶囊药丸打开的一刹，能否有散落的药砾拯救一刻梵高烟意的倦怠。
　　 第一枝草麝香
　　 ——“在你画板上涂抹了蓝和灰的油彩，在某个夏日里，你向外张望，双眸似可看穿我的灵魂”——
　　 我捧膝在法国瓦兹河畔，麦克莱恩缓缓揉弦精湛指法在六品冰蓝乐器上吐出星点肆意骄纵的叶脉血管，于是我，古教堂，澄澈畔水，用溢满坚冰的眼眸，使“向日葵”哀厉地嚎叫。花落叶萎，橙橘浸水，人们再也看不到你心里假意欢畅的溪水，翻阅早期你遗留在这里的晦暗色系，津德尔特是否还是颓废着永动的叹调，教堂顶端的轨迹是否还是你用画笔所折兑另一世界的车票。它们多想吻醒你印象主义的内在裂痕，用时间软管吸吮褶皱，为你覆绿。
　　 第二枝草麝香
　　 ———“你变换山峦间的阴影，勾勒树林与水仙花，捕捉拂面清风和冬日严寒，色彩幻化在雪白亚麻画布上——
　　 你只身日本花街柳巷艺术，在德川幕府的锦绘中撕扯自己，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真正安静地栖息了你的身体。版画的民间感在那某一段无需镇静剂的时候锁住了你，正逢巴黎来袭，明丽热烈的画风已经竭尽它的全力阻隔你在自杀一途，她借予你整个世界的奇幻色彩，像撞翻了无数相爱隔桶的颜料，尽情的拥吻交融，把颜料的爱情铸成了你独特息止的画像。于是，我闭眼凝结亚麻色的画布，高度夸张变形却热泪盈眶的《星月夜》如空谷枪声击鸣整个头腔，然后我看到复活的天亮。幻觉和晕眩，卷曲旋转的星云，大块橙黄的月晕。我知道，‘上帝是月蚀中的灯塔’，缭绕直上的柏树卷在你躁动的黑色火舌里，呜咽转为嘶吼也找不到出口。不确信什么新印象派，我所在意的，只是你悲愤撕扯的耳廓。
　　 第三枝草麝香
　　 ————“繁星点点的夜晚，殷红的花儿，恍若燃烧的火焰。云卷云舒，笼罩着薄薄紫烟，映在文森特湛蓝色的双眸。色彩变化万千，黎明的田野，琥珀色的麦穗和那饱受风霜的脸，在文森特的手中缓缓流出”————
　　 涡旋光和丝柏，向日葵和火焰，同时点燃了你冰蓝色却丰富解冻的双眸，黄绿白三色相叠的星空，不是一眼而过浓郁蓝色的记号，是卑劣的青柠投水乍开的涩苦，是兽性的葵籽自燃焦黑的痛苦，是顶端的神学月光晦暗咬唇的惨白，用银针蘸你眼眸漫溢的海，一层一层，雕塑亚麻色画布直至死亡的硬壳。我看到它的窒息绝望，看到他的发泄灵感；看到它的促狭喘息，看到他的静谧淡漠；看到它的混沌肮脏，看到他的透明干净。它出自于他的手，他出自于它的心。
　　 第四枝草麝香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想对我倾诉什么，众醉独醒，你有多么痛苦，众生愚愚，你有多想让他们自由。但那时他们不听，更不懂，也许此时的他们想听了。你的自画像，挂在一个个空荡的展厅，无框的头像，悬在一面面不知名的墙上，恳恳的双眸注视着这世界，令人无法忘却”————
　　 影史首部动画油画，集结百位画家徽笔重彩于静朗的一帧一帧动画走影中，不知枣红椅旁，墨黑扶杆，蘸银冷屏下，有多少呼吸到临摹中以化学药剂浸染眼泪的一管一管泡沫幻影。不知风车之府，凄厉画像，残破耳廓下，你递出一枝欣慰矣然的晶蓝妖姬，还是一簇蜷缩假面的颓唐栀子。我仿佛透纸而望，在繁弦急管的巴黎夜城，你手绘星夜墨绿景框下的自己，眼尾微高，东方思想凝聚，天人合一，鼻骨棱直。而跃然纸背，却是袅袅白烟压迫橙红绿三色抑郁浓郁的背景，画像中的你，已困于割耳事件经月之久，紫毡映衬孤寂烟斗，在朦胧中，将人观至透明。所谓精神分析法，是否自作主张覆盖了你本单纯的苦痛，是否敷衍了你愧疚落下的耳垂，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极致而非肆意复制的《给梵高的爱》。
　　 第五枝草麝香
　　 ——“如你曾经际遇过的每个陌生人，那些失魂的看客挣扎在褴褛衣衫里，白色玫瑰上银色荆棘的刺被摧折粉碎，化作尘埃飘向初雪的大地———
　　 没有人记得圣雷米医院，正如没有人解读积重难负在肖像中扩展自己的个性，在四十张胸像里摸底和精神交流。胸像的残缺，像是分裂精神的立体人，渴望建立的交往全都被用来耗尽了生命：没有人熟知奥弗尔某地，正如没有人愿解开枪自刎是在用鲜活的东西，强有力的色彩，变得越穷丑病化，掩须遮缺齿，通过创造明亮，有序灿烂的色彩来复仇。“我喜欢画人的眼睛胜过那些教堂，在眼睛的深处藏着一种无论多么感人肃穆的教堂都没有的东西。我关心人的灵魂而不是结构，无论这灵魂属于一个贫穷的恶魔还是妓女”。在被多次湛蓝双眸折射的女性魅影拒绝以后，长期用于人体肖像的妓女也因年龄偏颇拒之于你组建家庭，你割耳回应整个世界，回应那些荆棘割裂的人。在你心上用力的开枪，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第六枝草麝香
　　 ——“尽管他们不曾爱过你，但你依然真情切切。但当希望日渐消逝，终究不敌岁月，在一个同样繁星点点的夜晚，你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其他热恋着的人经常做的那样。假如我在，文森特，我会对你说，俗世红尘，命中注定不可能拥有，你这般美好的人”不凄怨你的饮弹自尽，只能用圣水洗净透明笔管，灌上你所爱女子后悔已枯竭尽千年的泪，你是否会戏谑一些，是否会分流早已岔流的澄澈血液，来凝结一次，哪怕一次，再次凝视这个殉情剜走你灵魂的墓地和我们俯跪枯败的双膝。数次饮那只哀艳高脚杯里沉寂愤懑，饮到杯上似有机关的灵蛇挣扎的扭动，鳞片是对你切肤的想念，翻滚的波光像曾经炙热不堪的你。灵蛇跳蹿进疯狂卷曲的向日葵丛，撕裂般的肺腑吼叫，震碎水晶，碎成一颗一颗的我们的本溢光的瞳孔，从此没有踪影。杯盏的破碎，意味着世界上再无治愈你的灵药，缅怀也从此失去了疗效。就请静静地躺在高脚杯最温柔的一块支离处，从此，躺在我心灵最安全的地方。再见，文森特。再见，一整个世纪。
　　 谨以此文献给长眠126年的文森特 威廉 梵高先生。
　　 敬上
　　 欧阳晨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