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素手把芙蓉(散文)
去山东微山湖,看荷花。荷花绵延百里,开得花天花地。在湖心岛上,等回程的船,却见身边一位姑娘,手捧一束红荷,静静立在柳荫下。
真是美!内心不禁一叹。别人在渡口边买成把的莲蓬,剥开来吃;她没有,她只抱花在怀,宛如仙子。
在北京画家村,我记得有一幅画,画的也是抱花的女子。是油画:碧绿的草坪,远处山峦隐约起伏,着粉色长裙的女子迎面走来,微笑着抱一束碎碎白白的花儿在胸前。风儿轻拂,她的长裙和长发微微在风里轻扬……她好像是天外来者,沐着花香,初初莅临尘世;又好像是一朵兰花转世而成的女子,施施然经过春天,转身就要离去。
抱花的女子,不论是在身边,还是在画里,都让人觉得美好。让人觉得,在布满褶皱的生活之上,会有那么一两处光明洁净的时光,值得期待,值得向往。
李白的《古风》诗里有一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说的是在白云深处的华山莲花峰上,仙女们素手持握洁白的芙蓉花,缓步徐行在太空之中。这是高处的仙子们的生活,不染尘俗。
其实,即使在红尘低处,我们,也可以,去过一种有仙气的生活。一个人,活在世间,也可以与俗世,这样若即若离。
有仙气的生活,轻盈,空灵,寂静,又有生机。不是没有悲伤,而是已经穿越悲伤,抵达内心的清明与平和。
有仙气的生活,就是从尘埃里破茧而出,素手把芙蓉。把日子过得繁花萦绕,过得绿草葱茏。
微信朋友圈里,流传着孔雀精灵杨丽萍的几张照片,仙气十足。
五十多岁的杨丽萍,一身白衣,高挽发髻,在自己的家里,低眉小坐,插花逗鸟。红的粉的蔷薇与月季,累累簇簇地开。她在鲜花簇拥里,美得依旧像童话中的小女孩。
这是舞蹈家杨丽萍的生活。羡煞无数女子。
其实,我们也可以,这样与花木栖居一处,这样活得随意欢喜一些。
重要的是,有没有心,愿不愿意,放缓自己,放低自己。
立秋前一天,去三舅家。三舅还住在江水环绕的那个沙州上,种着一院子的花。牡丹芍药,栀子茉莉,芭蕉兰草……一院子的花木,郁郁葱葱,都像是三舅顾盼有神的女儿。木兰枝叶已经可以覆出一片阴凉,阴凉里睡着那条白毛的牧羊犬,见客不叫,和善得如同兄长。
在这个沙洲上,许多人都已经搬走,搬进城里的楼房里工工整整地过着小日子。但是三舅不搬,他买了辆轿车,开车出门去工作,早出晚归,为一院子的花木情意殷殷。我坐在三舅的院子里,想着三舅清秋晨晓起床后,流连在这些花边,看看晨星晓月,衣服上沾满露水,就觉得他是仙风道骨的隐者了。生活里多的是粗糙与暗淡,可是也有这洒然清朗的一刻。
我的新房子,依旧买在一个江边小镇。是的,是小镇,白日喧闹如蝉鸣,夜晚寂静如庙宇。我说我在装潢这个第二套房子,朋友表示不理解:啊?你还要在那里住下去?我莞尔,其实内心甜蜜。
房子前面横卧一条小河,东边一座小桥,西边又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河。想想,这么多的水,可以养出多少芙蓉花,多少斜晖脉脉,多少春草池塘处处蛙。我盘算着,在某个雨夜,或者雨后晨晓时,躺在床上,一定可以听到“哗哗——哗哗"的流水声,那是唐诗里的流水声。
有仙气的生活,是素手把芙蓉,与清风流水的小时光相拥。轻轻地活着,芬芳地活着。
【吾来看汝,汝自开落】
上班的路上,会路过一丛木槿,开花的木槿。一边开,一边落。路过开花的木槿时,会悠然想起王维的诗《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说的是枝梢上的辛夷花,在幽幽深山里开放。山中空寂无人,辛夷花自开自落。它开放时的美好,只有它自己知道;它凋零时的哀戚,也只有它自己来领受。它是它自己的导演,也是自己唯一的观众。
我喜欢这山涧里自开自落的辛夷花,在我们没有到达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们依旧踩着季节的节拍独自出场,从容自在地呈现生命——生命的繁华生动与衰颓静寂。
而我最欣赏的,正是这自开自落的状态。
一个春日的黄昏,驾车经过镇二环,蓦然瞥见菜地尽头一棵杏树正开花。杏花开在一座老房子的窗前;房子已经破旧不堪,春雨蒙蒙中,越发透出垂暮萧条之气来。好在有那一树花,让人觉得春天到底是春天,春天到底还是新的,新得像天堂。我忍不住停了车,静静遥看那粉白粉白的一树杏花婆娑盛开,盛开中透出一种薄薄的喜气,是一种民间的喜气。
主人走了,花还在。还在陪一座老房子,度着风雨,度着春阳,度着时间。主人走了,花还在,还在一年一年地开,不负春天。
是啊,这样的开放,表达的正是一种不负的信念。不负春天,不负自己。
这些幽独的花们,不论自己住得多么遥远,不论自己的境遇是怎样的寒微,它们,从不错过一个春天。
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一个人路过一棵孤独的花树的时候,我会轻轻跟自己说:你也是一朵幽独的花儿,你要努力,努力地开放!不负了春天!不负了时间!
自开,也自落。不奢求谁人的垂怜。
一朵花的凋零,对于一个浩繁的春天而言,只是一片小小的忧伤。可是,对于一个孤独和唯一的生命个体而言,却是一场有去无返的悲壮。这样的悲壮,孤独的花儿,默然,背负——以最轻盈的姿态,以最优美的弧线,飘落,飘,落……
尘世喧嚣中,常常会看见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得意张狂,甚至轻浮浅薄。我不嫉妒,也不嘲笑。我知道,此刻,他们正盛放。有一天,她们也凋落了,容颜和激情一瓣一瓣地凋落着,落得生疼却咬牙不喊疼的时候,可能就贞静端然了。
一个人,经历了盛大的开放之后,又经历了悲壮的退场,这时候,也许才能做到真正的从容自在。
在屏幕上,偶尔看见六十岁的赵雅芝登台,惹得观众惊呼,女神不老!可是,怎么可能不老呢!脸上的皮肤修饰得再怎么无瑕,脖子上的皱纹依旧隐隐绰绰,像说漏了嘴的谎言。衰老是必然的,凋落是必然的。
可是,我依旧喜欢老着的赵雅芝。喜欢她在镁光灯下从容澹然的言笑,多年不露面,露面不惊慌,好像一朵闲花开在晚风里,幽香也迷人。
这个世界,有许多美丽的花朵,和花朵一样的女子。她们,在我们视线不及之处,自开自落。我们感动,是因为我们偶尔看见了。我们没有看见她们时,却看见了我们自己,在时光里,开放过后,一瓣一瓣地凋落,慢慢剩下一颗坚果一般结实的内心。
台湾女作家龙应台翻译过一首外国诗,我深喜其中几句:吾来看汝,汝自开落,缘起同一。
欣赏美文,祝福老师写作愉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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