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经历】年轻时喝过的那些大酒(散文.征文)
在乡村工作的时间较长,我算了算,总合起来怕有十五、六年的时间。
基层干部的热情和农家主人的招待总是让人忘不了,敬酒喝酒醉酒吐酒就是常事,是挡也挡不住的事。面对着一桌子盛情的款待,一大杯浓香的烈酒,还有一双双期望的目光,更干脆的就是一碗白酒举在眼。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我有时就对敬酒的主人讨饶地说,我真喝不动了,已经完成这辈子的喝酒指标了。他们一听就呵呵大笑当玩笑听,说这样话的人多了,权当耳旁风、风中话;根本就不信我,甚至不理睬我声声的讨饶;想跑又跑不了,不喝又不敢不喝,最后,只有拿出拼出性命奔赴刑场的勇气,咕嘟咕嘟灌下肚子。
这是最没办法时的笨招数了,逼到份上,任何人都会自然地成了习惯。人本来不复杂,其实本来就特别地简单,如果放下了负重轻装前行,四方的禁忌一开生活就是四通八达。尤其是喝酒这种事情,更是没了原则、失了底线。一杯酒下到肚子,所有能通不能通的大路小路都趟通了,能开不能开的大门小门也全推开了,能喝不能喝的酒在快乐气氛里喝了就喝了也都喝完了,喉管就像打开了闸门的渠道,带着酒水进来,更载着快乐与你同行。有时粗粗地算一算,这一生估计喝了有几吨酒吧,喝得最多的也就是壮年时的那十多年。每天都有,逢人就有酒,有时不止一顿,是几天连起来喝的那种大酒,醉酒之中觉得人生喝起来就得要尽兴,不醉不是喝,不醉不回家。
尽管我一直爱学习爱当好学生、爱阅读文件当好干部,甚至是读书写作直就想当个正人君子,树立起良好的男人形象。然而,仔细用心地想一想,自己年轻时也做过不少连鬼都会知晓的荒堂事,这正人君子当得很不自在,也当得心生惭愧。
喝酒,可能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档子事了。
呆在村子里,有时因为寂寞,有时就因为工作需要,常要找着蒙古人、哈萨克人和当地的汉人去喝酒。酒喝的有意思了,生活也就变得快乐了。
记得第一次和蒙古人喝酒,开喝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酒量都特别的大。那一天,我和乡党委的李书记一起去达哈提家,酒是我们自己拿的,菜是蒙古人出,一路上,遇到的人都会看到我的手里重重地拎着三瓶好酒,一人一瓶这才是男人喝酒的规矩。去喝酒,其实,并不是真喝酒,而是去做工作,谁愿意拼命喝呀?这是去做工作的酒,60多岁的达合提一向敢说,敢做,也敢承担责任,是村里的男人中间很有威望、乡领导眼中令人脑子痛的“刺头”。这一次,因为乡政府牧场补偿一事处理的不公正,他要带着村民集体去县里上访。推开他家的木门,他抬头一看是我们来了,就吩咐老婆赶紧地煮肉做饭。这是村里多年来的老规矩,我们拎了酒上门来,不管高兴不高兴他就得准备饭菜,否则,传出去他就算真的坏了名声。这一场酒从下午喝到半夜,李书记只是像征性地喝几杯,剩下的酒就由我和达合提老人喝。达合提一个人就足足地喝了一瓶,酒醉迷离之际,主动与我们交杯推盏,最后的一碰,一口下去我就喝了一大茶杯,近半瓶子的烈酒足有半斤左右,他这才答应暂不组织人员集体上访,先听乡里的处理。我们三人的这场酒才算喝成功了,喝出了李书记想要的效果,也给乡政府喝出了解决问题的机会。
醉态之中,我才知道自己这一次为乡政府立了大功,赢得了时间,做了贡献。之后的两天间,在李书记忙着解决牧场补偿问题的过程中,我整个人都变了,就像飘在风里的草、走进梦境深处的羊、落进水中的鸡;饭吃不下,路走了成,事做不了,话说不完整,只能喝水,一提到酒字就心烦、头疼,想找人骂架。
后来,因为工作常和哈萨克人喝酒。酒和饭菜都是他们的,我去赴宴只有喝酒和快乐的任务。他们的饭菜通常很简单,一大盘子煮熟的抓肉,撒上一层红萝卜、皮芽子,最后还要倒进擀得厚厚的面片子充当主食。酒,很少能喝上品牌名酒,其实是很难喝上价格昂贵的酒;喝的多是当地人烧出来的粮食酒,这种酒的度数高劲头大,是喝完以后从不会头疼的好酒。我们喝这种当地的酒,评定酒质量的好坏,我们不看酒的牌子,看的是用不用小麦、玉米、大米和高粱等优质粮食烧的原料。我有一个朋友自己的家里就烧私酒,全用的是粮食,响当当的,誉满当地,是纯粹的农家人自制的“六粮液”。当然,酒最后的评判仍是时间,更要看喝完之后的第二天,由喝了酒的人他们的脑袋瓜子疼不疼来决定。凡是当时喝得入口舒服、入腹不泻不涩的酒,只能算一半的好酒。所以,很多人在第二天仍然要谈论昨天才喝过的一场酒,在这里人的眼里根本不丢人、很正常。
哈萨克人喝起酒来就饶有情趣,除了他们个个都能喝,而且多喝不醉以外,最重要的是他们从不为喝酒而喝酒。喝酒只是一个交流的平台,一种活动的场所而已。喝一场酒时,最最重要的不是醉,不是撂到谁,而是喝酒中的说话、谈事、唱歌和跳舞。说话,就是与不同的人谈话,交流来自各方面的人与事,熟悉的人和事,不熟悉的人和事,都会成为喝酒说话的重点内容;有时,几百公里以外的人,都会知道你今天喝酒中发生的事情,让你在神奇之中无法探究哈萨克人是怎样把各类消息传达到位的。谈事,生活中的每一场酒不仅仅是酒,而是与你我的生活有关,从婚丧嫁娶到文化文明,从历史典故到地理掌故,从某个人的家事到国家的大政方针,其实都是喝酒和谈事的内容。唱歌和跳舞,是每一场喝酒的必然节目,哈萨克人的酒从头到尾都会有持续不断的歌声,都会成奔放豪情甚至夸张的黑走马之类的舞蹈节目。
酒是一种媒介,你的酒量与诚实,就是你的招牌。一些通过批评教育、处罚惩诫甚至是违法判处都无法解决的难事,往往就是一场大酒,一场将心比心的对杯痛饮。我在乡下工作时,尝到了喝这种大酒的好处,也学会了用酒解决问题的窍门,而且,结下了一生之中不拘礼节、随去随喝、喝后可走可留的好朋友,这让我至今仍旧怀念的活得很自在,与机关的工作相比也很解气的好日子。
与年老的图瓦人喝酒是这样,和年轻的图瓦人喝酒也一样。喝着喝着就开始与国际接轨了,开始接受来自西方世界才有的人事情趣。你可以为你的父母身体健康喝一杯,可以为自己的妻子孩子喝一杯,可以为朋友的友情喝一杯,可以为美好的明天喝一杯,可以为家里的狗羊马牛喝一杯,任何一个家人、一件好事情,都会成为你喝酒的理由,成为不能有意见不得拒绝的理由。
乡里有我一个名叫加尔恒的哈萨克朋友,他是我们中间出名的孝子,有时喝疯了喝兴奋了谁了管不了,只有找来他妈妈,他妈妈不及走到眼前,只需一个眼神一声喝叫甚至一句短话,就把加尔恒立即制的服服帖帖。所以,每一次喝酒、第一杯酒,他总会端着斟满的杯子笔直站起来,说:请为我的妈妈喝酒!每到此时,每遇此人,每逢此事,所有人都会满脸的庄严肃穆,都会一饮而尽,我们都有母亲呀。谁有理由去拒绝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祝愿?所以,只有允许桌子有了空位,我们就会马上叫来加尔恒,大家其实都喜欢看他喝。
和汉族人喝酒,就没有多大意思,反而觉得很累,像是参加一场政治比赛。请客人订在哪里吃饭,是豪华包间还是大酒店,吃什么档次菜肴,喝什么价格的茶酒,然后是请什么样的人来,主客副客陪客都是谁;坐定之后,又要按着位子的坐次排资论职,安排好陪客坐人的顺序,拟定好从敬请排次到说话致词的人员资格,每一项活动都在被无数的功利和无意间的权位所左右,都会明里暗里地被官职、钱财、名声和势力的大小来决定。其实,和汉族人喝酒是顶无意思的糗事,若非自由自在的朋友,有官、有钱人的场合能不去就别去、少去,去了只能排在桌末站立敬酒自受其辱,当然,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去喝这样的酒。
我的人生中舍命喝过的大酒,算算还是有过几次。想想看,每一次大碗大杯喝酒,每一次爽快豪情一饮而尽的碰杯,即使是几天里不醒的大醉、甚至几年里会为当时耍“二求”付出的酒后头痛之罪,也是好了伤疤忘记疼,更不会让自己在痛饮后去为之后悔不已。
后来,进了小城市再进大城市,结交了更多特别聪明、显得智慧和很会养生的人,跟着他们一起喝酒吃饭,只要不傻逼着上,不可能受多大的罪,既少喝不少的酒,也能喝上几杯红酒来养养生。然而,不知为什么这样的酒喝一场子下来,总觉得有一种无名的失落感,有一种无法酣畅淋淳不能尽兴、难见真人性情的遗憾。
可是,不管我得了多少好处,走了多远的路途,甚至跑进了首府首都这种汪洋大海的城市,这种喝大酒、醉大相的美好感受,却始终留在记忆的深处忘记不了,而且挥之不去,时时刻刻成为怀念年轻、怀念荒唐岁月的快乐。
能怀念大醉一场的烈酒,怀念亲手带给亲人朋友的祝福,这种满是土匪气的粗犷喝酒,包括喝酒的任何一个理由,都会让人荡心回肠,然而,恋恋不舍地甜蜜着年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