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上楼掏钥匙正准备打开办公室的门，只见我们信息处的处长黎发走过来，见我对他微笑点头示意，便跟我走了进来。
　　 黎发给我递了一支名烟。我接过烟调侃他说：“最近又腐败了？当心被纪委发现了请你去喝茶呢。”
　　 黎发笑笑说：“哪里呀，这还是儿子十一结婚剩下来的喜烟，退回烟店不值钱，还不如自己抽呢。”
　　 我俩各自点着烟。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见他也在我的对面沙发上落座便问道：“你现在是做阿公的人，家里添了新成员，感觉不错吧？”
　　 黎发若有所思地说：“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看我每天乐呵呵的，其实也有烦恼。”
　　 我假装夸张地对他说：“老弟，你可不能饱汉不知饿汉饥呀。你年纪比我小三岁，你家公子与我犬子年龄一样大。你们都如愿以偿了，儿子娶了媳妇，父亲等着抱孙子，而我还不知哪天才能请大家喝喜酒呢。”
　　 “你真会开玩笑。你儿子对象已经谈好，想请我们喝喜酒，还不是举手之劳，不就花钱嘛。”黎发变换了一下坐姿对我说。
　　 “究竟你家有什么苦恼？估计也是甜蜜的苦恼，说出来让我也享受享受。”
　　 “儿子小夫妻俩现在到巴黎了，用婚假去欧洲旅游的。早上他妈从微信群里看到他们在艾菲尔铁塔下面的合影，对儿媳妇说，怎么给小黎买这么一件衣服，土里土气的，全市难道就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黎发无可奈何说，“你说这不是给孩子添堵嘛。过去儿子跟我们出去，人家只会说，这是黎发的儿子。我们对他的着装可以提出看法，毕竟要与我们的身份相符。现在儿子跟儿媳妇一起出去旅游，他是这个女人的丈夫，穿衣服得体与否应该由他妻子说，你一个老太婆插什么嘴？”
　　 我完全赞同黎发的看法：“本来嘛，孩子结婚了，要放手让他们经营自己的生活。我们做长辈的可以提出个人看法，但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
　　 “我们家那位就像老母鸡孵小鸡，一刻不肯放手。上周我陪她去儿子房子里看看，她一边收拾一边抱怨说，家里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收拾，简直糟蹋了这么好的居室。”黎发扶了扶眼镜，又摊开手说，“孩子刚结婚，开始新的生活，你看到他家里乱就帮着收拾，以后习惯了就等着你去收拾。你若不去，他们就互相推诿，反而容易产生矛盾。”
　　 “你太太就是劳碌命，孩子的事应该让孩子自己做，都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让他们独立。退一步说，善于收拾房间的人，要么闲的无事，要么心态已经老了。人老了，才整天收拾房间呢。你看哪个年轻人的房间不乱糟糟的。我们读大学时，男生宿舍几乎都像猪圈一样。工作后住集体宿舍也不认真打扫嘛。年轻人有他们要忙的事，哪有心思打扫房间？”我开导黎发说，“等到有一天，你儿子突然注意室内卫生了，你倒要怀疑孩子的心态是不是变老了。那不值得赞扬，反而有些担忧了。”
　　 黎发与太太是中学同学，伉俪情深。黎发高中毕业直接考取东南大学无线电工程系。他太太那年临近高考时得了腹膜炎，最后没能参加考试，第二年又发挥失常没被录取，第三年才考取苏州师范大学中文系。黎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某航天基地“东方红号”的测量船上，从事卫星发射地面测量工作。后来以正团级干部转业到我们单位，组织上安排他担任处长。她太太后来到本市一所大学任教，现在是这里高校研究所所长。夫妻俩事业也算小有所成，虽不富有，倒也吃穿不愁。本来孩子成家了，自己可以轻松的，却因为家庭关系处理不当，徒增了烦恼。
　　 “最近请亲家两口子吃饭，席间她对亲家母说：‘我离退休还有八年，因为在领导岗位上，职务津贴比较多，若是提前退休，收入减少太多。将来有了第三代，你是纺织女工退休的，一年在外给别人帮忙也挣不了几个钱，你就多费些心。到时候我们请一个保姆，所有费用都由我来。’你说有这样说话的吗？”黎发简直恨铁不成钢了，“她真是好心说不出好话。保姆费用由我们出倒没有什么，只是保姆也有不同类型，月嫂算不算保姆？若是，月嫂的支出就是大数目了，一个月没有一万元肯定不行。再说，保姆要请多长时间？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你现在答应请保姆了，话又没说清楚，将来不能满足要求，亲家母就不高兴了。若是我们花了大价钱，弄得大家不开心，又何苦呢？”
　　 这让我想起季羡林先生的一句名言：“说话就要说真话，不说假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就是不一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但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话。”
　　 对照先生所言，我们都要反思。如今世风日下，在功利主义盛行的今天，物质和金钱、权力和地位，成了许多人毕生所求。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人不是“假话全不说”，而是“假话天天说”。不法商人把劣质说成精品，叫兽把糟粕说成精华，有的公职人员用假话骗取组织信任，还谎报管理政绩。说假话的人多了，愿意听假话的人也就多，因为假话往往比真话好听，让人听了感觉舒服。“巧言令色，鲜矣仁。”假话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社会缺失诚信。原来喜欢讲真话的人不敢讲了，说实话反而吃亏，以致于在社会生活中讲真话、说实话，人家就说你幼稚、愚蠢；在单位里讲真话、说实话就会被人瞧不起，难有提拔重用的机会。然而，面对社会诚信缺失，我们更应该向季羡林先生学习，不说假话，多说真话，多做实事。
　　 当然，说真话也要讲究场合和时机，不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说真话，这正是季羡林先生的“真话不全说”的用意所在。真话什么时候说，说多少，很有讲究，这就涉及做人的智慧问题。说话要看效果，否则说真话也会惹事。黎发太太觉得与孩子、亲家母都是自家人，没有必要说假话，一切都实话实说，不分场合，不看时机，想说就说。这其实是一种话语任性，严重时还是语言暴力，不但起不到效果，还会伤害别人。
　　 最近我有位同事回老家探亲，回来时带了一些新鲜的红薯，分给大家吃。我们感到这些红薯很新鲜，是健康食品，对他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这位同事却很认真地说：“别客气，这种东西在我的老家很多，都用来喂猪。”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心里不太舒服。估计这位同事说的“红薯喂猪”是一句真话，可是大家听了不禁自问：“难道我们都是猪吗？”
　　 真话不全说，不只是做人智慧，还是个人素养。俗话说，一句话可以让人听了笑起来；一句话也能让人听了跳起来。这与说话的时机和场合有关。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话要好好说，真话注意场合说、看准时机说，尽量不讨人嫌，不招人烦，这为构建和谐社会也算尽了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