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乎不知冬来，雪下映照一片红黄。黄狗旺财也不管是否寒意侵袭，变着模样撒欢。
　　 出去送葬的伙计就要回来，二大爷已经孤独地进入阴恻恻的土地，他的一生就这么没了踪迹，而大伙的一天又快过去。赶明儿兴许是好天气，堂兄涛的模样有些滑稽，蜷缩着脖子跺着脚碎步往家的方向赶路。我们大部分的孝子和贤孙都是半躬着腰，紧拢住不住灌冷风的领口，使劲儿袖着手指，手指麻木，放在似乎发烫的胳膊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感。有些远枝儿的后人与不相关的乡邻男人窃窃低语，交流着对二大爷一贯作风的不耻或不屑。
　　 抬棺的乡邻还未回家，又聚集起来，我们听到的消息是，大婶子突然赶在这节骨眼上过世！
　　 快走！村里有威望的人一声高喊，脸上刚刚洋溢起笑意的我们呼啦啦小跑着，冲着村落东头的大叔家里奔涌，我们几个年龄较小的堂兄弟也被人堆裹挟着，脚有些绵软，几近踉跄。
　　 大婶子是广西的侉子，打今天咽气往前数十五年——她是被人贩子拐卖过来，然后被千元高价卖给半吊子心眼儿大叔的。她脾气甚好，虽然十五年里也没学好我们本地的方言，但是她生育了两个儿女，而且无论谁家里有事儿，她便操着南北混杂的口音，热心搭把手，或生火煮茶，或摘菜洗涮，或照看孩童。哪个需要什么家什工具，总是颠颠地跑着回家取去，胸脯突突乱颤，细汗满面流淌。这好像成了她的标志形象。无论谁人都愿意与她攀谈，若是有人指摘她的口音，准会招来众人捶骂，我们这些调皮捣蛋鬼，学遍了村里任何人的声音或步态，唯独不敢学她。
　　 好人不长命啊~~村主任似乎带着愤慨，冲着天空就是一嗓子，把奔涌的人群惊得差点儿停步。老天不公啊。许多人心里腹诽着，泪眼婆娑。
　　 胡同口里排满了刚才还在村西头二大爷家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这时都静默地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往大叔院子里有规律地挤，似乎不抢着忙点儿什么就会落下一辈子话根儿。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本家的侄孙辈还未进大门，有人就爬在了地上，后面扑通通地就跪了一片。没有太大声响，只是不住地流泪。雪面上很快就涸出一小片冰水来。没人抬头。我的年岁小，只瞅到前面人的脚跟和半拉屁股。
　　 外姓上了年岁的，一只手不住地掩饰即将滴落的泪珠，一只手抱着这一大片后辈的哪个胳膊。
　　 有威望的人一摆手，许多外姓的青壮男儿围拢过去。
　　 你们几个刨坟。你们几个去拉纸幡。你们几个去买喜棺。你们几个……
　　 本地是有风俗的，早夭者一不能停丧，二不能报庙，三不能穿重孝，四不能入祖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忘了规矩，会不会忘了计较。总之是，手忙脚乱地支应着各色事宜……
　　 黄狗旺财仍旧挤在人后，不知被谁踩了，汪汪两声后就听到嗷地一声惨叫，呜咽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