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度百科里介绍狐狸有很多种颜色。
　　 在我成长的山沟里，我所见过的狐狸就是那种棕色又有些苍黄颜色狐狸。它颊长的小脸，透着机警，长长的尾巴耷拉着地，犹如一把小扫帚，四肢短小却异常灵活。
　　 有人说山里还有白狐，但资料里说白狐属于雪狐，我没有见过，至少在我生长的山里没有。在我的概念里，成了仙的狐狸才是白色的，会成为女狐狸精。而狐狸精一词真正流行并且成为大众话语，恐怕还主要得益于《封神演义》《聊斋志异》《搜神记》《三言两拍》等神怪笔记小说。特别是一部《封神演义》，更使狐狸精妲己家喻户晓，成为妖艳狐媚、惑主害国女子的代称，还那首很多人耳熟能详的被陈瑞演唱的如泣如诉的《白狐》都说的是白狐成精的故事。
　　
　　 二
　　 在山里说某一个人精明，都会说他精的跟兔子一样。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兔子不是精明而是胆小，一有风吹草动，两耳一竖嗖地下就没影了。狐狸是最狡猾的，但如果你说某某人狡猾的跟狐狸一样，贬低的意味太浓，用兔子来比喻多少有点褒义的含义。
　　 最初对狐狸狡猾的影响，来源于那个妇孺皆知的寓言故事：森林里有棵大树，树上住着乌鸦。树下有个洞，洞里住着一只狐狸。一天,乌鸦叼来一块肉，站在树上休息，被狐狸看到了。狐狸馋涎欲滴，很想从乌鸦嘴里得到那块肉。由于乌鸦在树枝上嘴里叼着肉，狐狸没有办法在树下得到。对肉垂涎三尺狐狸不肯轻易放弃,它眼珠一转说：“亲爱的乌鸦，您好吗？”乌鸦没有回答。狐狸只好赔着笑脸又说：“亲爱的乌鸦，您的孩子好吗？”乌鸦看了狐狸一眼，还是没有回答。狐狸摇摇尾巴，第三次说话了：“亲爱的乌鸦，您的羽毛真漂亮，像孔雀一样美丽，麻雀和您比起来，就差远了。您的嗓子真好，谁都爱听您唱歌，您就唱几句吧？”乌鸦听了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就高兴地唱了起来。刚一张嘴，肉就从嘴里掉了下去。狐狸叼起肉就钻到洞里享受美味去了，只留下乌鸦在那里“歌唱”。这个寓言，道理很简单，就是告诉人们不要轻信与人，遇事要多动脑筋。
　　 小时候也经常听大人们讲狐狸狡猾的事，但唯有伯父讲的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说山里有一只狐狸经常半夜下山去村里祸害家禽，然后赶天亮吃饱了喝足溜出村顺山梁向大山深处去。一个猎人就想除掉这只狐狸，于是就弄了炸狐子药（山里人都把狐狸称狐子）。猎人原本是有枪的，但是都不用枪打狐狸，说打狐狸犯忌讳。枪可以打狼，打野猪，打山羊，打白糜子（果子狸），就是不能打狐狸，猎人就想到了用炸的办法。这种药外面是一层用羊油包裹的炸药，靠野兽牙齿的合力挤压就会发生爆炸。猎人弄来了药，为了保险期间，又在外面包了一层能引诱狐狸垂涎的鸡肉。
　　 猎人把药放置在狐狸的必经之路，他不敢靠的太近，怕狐狸嗅到人的气味，便躲在一边的一个小山包树丛后面静等狐狸到来。
　　 果不其然，这天早上，天色微明，猎人就看到狐狸从村庄背后的坡上爬上了山梁，它轻车熟路地走过一个光秃秃一棵树没有的青石板坡过坡路，又走过一片茂密的桦栎树林，它走的很慢，走到猎人放置炸药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大亮。晨光照亮了狐狸的毛发，它浑身湿淋淋的沾满了露水，尾巴耷拉着，像一只斗败架的狗，其貌不扬一身的狼狈，完全不能把它和狡猾相提并论。狐狸走到那里，发现也嗅到了路边的东西。它站下看了片刻，径直走了过去。猎人一看，没戏了，心里狠狠的骂着，这东西很真是滑头。正在猎人沮丧之际，他看到走过去的狐狸又折回了身子，重新走到药跟前站下了。但它没有急于去吃地上的东西，而是机警地竖起耳朵四下的张望，试图发现周围暗藏的杀机。猎人屏住呼吸，大气不出。这时，他看到狐狸又做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狐狸居然用嘴叼起地上的药，接连抛起往地上扔了三次。看看没有意外发生，这才放心地张开大嘴叼起炸药，用力合上了嘴巴开始咀嚼，一声巨响，爆炸了，在强大的爆炸声里，狐狸瞬间躺倒地。猎人飞快地赶过去，看到狐狸头已被炸的血淋淋地，它仍在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没有成功，随后四条腿蹬了几下没气了。
　　 按理说吃饱了的狐狸，不应该再觊觎这地上的蝇头小利。也许是它下山没有捞到食物还是饥肠辘辘，也许是动物贪婪的本性所致，尽管它小心翼翼，几次试探，最终没有打破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这一定律，还是命丧猎人之手。
　　 伯父讲的这个故事没有地点，没有猎人的名字，但伯父总是讲的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也许是爱打猎的伯父本人，也许是郭家伯，或者是山里其他猎人。反正只要有人说起狐狸狡猾，伯父总会拿出这段故事，讲给他人听，讲的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三
　　 那年代山沟里的狼多，狐狸却不多，也许这就是生态平衡的原因吧。
　　 记忆中，我只见过三次狐狸。
　　 有一年冬天，我七八岁的样子，具体记不清了。那是一个半晌午，昏黄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住一丝温暖，普照着荒凉的山沟。我和侄子们在大核桃树下的青石碾子旁玩耍，一群鸡在河对面的麦地里有雪融化的地方啄吃裸露的麦苗。突然，鸡群一声惊叫，只见一只狐狸像箭一样，从地头的树丛里蹿出，划过一道黄色的影子冲进鸡群。受到惊吓的鸡四下飞逃，有的飞到了河渠，有的飞到了坡边的杏树上，还有两只飞到了地边的柿子树上，有的在顺地飞跑，恐慌的嘎嘎乱叫。
　　 我们大声的吆喝。在屋里的母亲、九娘和英子嫂、银秀嫂听到鸡叫就知道遇到了狐狸，赶忙出来加入了我们的吆喝：
　　 “狐子吆--狐子吆--”
　　 狐狸看到有人吆喝，停止了追击，很不情愿的不情愿的慢下来，回头看看几个妇女孩子，慢吞吞地向坡根走去。
　　 这时，九伯从街上赶集回来看到狐狸，大声骂道：“好婊子，狐子吆--”
　　 九伯的吆喝声粗犷而又豪放。狐狸看到九伯，前腿一并，飞快地朝坡上跑去，长长的尾巴扫着茅草，四只爪子，扒拉着沙土哗啦啦作响，一会功夫就消失在树林了。
　　 那时候，常听九娘她们说，狐狸不怕妇女和小孩，看来这是真的。九娘还说过更邪乎的一件事，说有个妇女发现狐狸撵鸡就吆喝，狐狸根本不理睬她，后来妇女回去穿了男人的衣服，戴了男人的帽子，打了白色的绑腿出来一吆喝，狐狸才飞也似得慌忙逃走。这个故事的真假，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眼看着九伯的加入狐狸才慌忙逃走，真实地发生在我们面前，不由得让我们感到好奇。难怪现在社会有人歧视妇女儿童，就连狐狸都歧视更莫说人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并不能作为依据，只是这事发生在动物身上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这让我想起，在很多的书本中，形容某个女人风骚或者妖艳，都会说像个狐狸精。是不是女人在狐狸的眼里都会被它看作同类？但有点无可争辩，那就是，狐狸要变成人，要靠兽性的修炼和升华；而人变成狐狸，则只需人性的堕落或扭曲。
　　
　　 四
　　 小时候，山沟里家家户户喂鸡，都不多也就是七八只，十来只的样子。有鸡就得有鸡窝，山里人的鸡窝都在屋檐下或者在房头的山墙旁，用土坯垒成，上面盖上瓦。鸡窝分三层，一层用来存鸡粪，每到鸡粪满了就除出来，鸡粪是上好的肥料属于热性，鸡粪用来种辣椒，长出的辣椒红亮又辣，很是入眼。二层是鸡栖息的地方，三层是用麦秸杆铺成的让鸡下蛋用的窝。如有那个母鸡到了下蛋时候，自然就会飞上去，舒服地窝下来，经过努力下出纯白或者略带粉色的鸡蛋来，然后富有成就感地长时间鸣叫着，向主人显示它的功劳。
　　 那年月家家都穷，鸡蛋通常用来换盐或者是火柴，自己很少吃，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把鸡蛋拿出来给客人打荷包蛋。山里有个风俗，给客人打荷包蛋都是打双不打单，一般都四个，只有来了很尊贵的客人，才会打六个或者八个，但八个很少。雪白的蛋清金色的黄，放了红糖的荷包淡茶，显示出了山里人的实在和厚道，让客人感激不尽。鸡对户家来说很金贵，都把鸡窝盖得结结实实，让鸡晚上有个安全的栖身之地。鸡窝有门，所谓门其实就是木板往里一插。早上把木板一抽，鸡倾巢而出。也有的户家主人忙乎一天忘记插鸡窝门的，没准那一夜就会被狐狸和或者黄鼠狼、野猫光顾。所以，主人都记得插鸡窝门，即使睡下很晚了想起来鸡窝门没有插，也会披衣下床把门插上。
　　 在狐狸出没的山沟里，插了鸡窝门可以防住狐狸，但却防不住在外觅食的鸡被狐狸偷袭。我家的鸡就两次被狐狸偷袭成功，好在都追了回来，但成了死鸡。
　　 有一年冬天，狐狸把我家那只鲁花母鸡叼走了，在父亲的吆喝追撵下，狐狸顺对门长后洼的壕沟里跑走了。父亲对我和母亲说，你俩顺狐子跑地方去寻，估计还能找到鸡。大人们说狐狸不吃热食，才偷袭到手猎物都会等凉了后再吃。我和母亲顺着地上鸡毛在壕沟里找。壕沟很阴常年不见太阳，阴森森的凉气扑面。我和母亲往上爬了没多久，还真让父亲说中了，那只鲁花鸡被狐狸藏在一个石板下面。仓皇逃跑的狐狸，慌乱中就地取材用一个薄薄的石板压在鸡身上。
　　 母亲拎起余热未散的鸡唏嘘不已：“可惜了，这鲁花鸡最能下蛋了。这还是你外奶给逮的。”
　　 跟在母亲身后，我倒没有感到鸡被狐狸咬死可惜，而是为可以吃上一顿鸡肉暗暗喜悦。
　　 第二年刚开春，我家的又一只鸡被狐狸偷袭了。狐狸是从顺伯父门后面桦栎树林走出来窜进在山坡上刨食群里。伯父看得真切也追得紧，最终鸡还是狐狸让叼跑了。伯父喊上我又去寻鸡，我俩在狐狸跑走的方向，寻了大半早上，终于在一个土堰下找到了被狐狸藏匿的鸡。狡猾的狐狸借助开春松软的泥土把鸡埋上了，但动物毕竟是动物，尽管用土掩埋了，但俩只爪子翅膀还是露在外面。
　　 狐狸的两次偷袭，倒是成了那个年代缺油少肉的家里有了顿美餐。记得从那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狐狸了。
　　 岁月犹如山里的泉水一样汩汩地流失了，我从童年走到了少年，又从少年走到了青年，如今已两鬓苍白人到中年，我再也没有见过狐狸。
　　 每每听到陈瑞演唱的那人狐相爱的神话故事《白狐》，我都会想起童年的狐狸，感慨万分。莫非山里的狐狸也是去忍受孤独千年修行去了？莫非它另寻它处去栖身了？没人知道，反正它凭空在山里绝迹了，成为山里人永远的回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让岁月再轮回一次，我再追一次狐狸，再吃一次从狐狸嘴里夺下来的鸡肉，那一定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