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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人生】二月二晴(小说)


作者:王选 秀才,260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93发表时间:2016-11-21 11:12:01
摘要:村子里隐隐传来稀稀拉拉的哭声,在黑霜消融的褐色瓦片上,一层层流荡,水滴一般,落入屋檐,消弭了。这自是贵禄老汉子孙的哭声,后半生寂苦的老人,用死亡终于换来了一场热闹,然而这热闹,却如黑霜般凄冷。

二月二晴,黑霜煞一层;
   二月二下,庄农搭一架;
   二月二阴,麦子起身齐崩崩。
   ——民谚
  
   关于这些节气的民谚,老人们是熟稔于心的。一些祖祖辈辈留下的口诀,在心里,念叨。久了,像珠子,就打磨得温润光滑了。
   这一年的二月二,天晴。田野萧杀,村庄瑟缩。黑霜,落了一层。真是黑霜,如薄刃,把枯草割倒,把新苗撂翻。合着那暗淡的天色和灰旧的洋槐林,虽是晴天,但似乎整个上午都在暮色中恍惚。过了中午,刮了一场东北风,掀翻了几个麦草垛,天清亮了些许。
   在秦源,冬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和午饭并到一起,十点多吃。多是馓饭、拌汤、洋芋菜之类。下午做饭早,五点就吃罢了,多是面条,浆水的、醋的,来来去去就这两种。打了春,到了二月,天气虽长了,但吃饭还依着这个点,直到二月底,下地种秋田。
   早一顿晚一顿,下午两点,人就有点肠肚空空了,都要搜寻着吃点,垫垫肚子。乡下人,没冰箱,无零食,除了馍馍,就没别的了。多数人,捞半碗酸菜,撒上盐,舀一疙瘩油泼辣椒一和,端半片干馍吃起了。
   正当人们蹲在门槛上酸菜下馍馍时,村里响了一串鞭炮。人们扯着耳朵听了一会,没动静。还愿、安土、待客、入烟、恭贺,或者小孩瞎玩,反正村里人大大小小的事都会放串鞭炮的。鞭炮响后,人们又弯着头吃馍馍。
   赵喜森去商店买烟,回来后说赵孝贤大大(父亲)贵禄老汉上吊了。
   啥?上吊了?
   我刚去买烟,在商店碰上孝贤买鞭炮,我问干啥用,他说我大大吊死了。
   啊,早上我还刚看见他穿得新新的,在梁上转呢,咋就上吊了。
   我昨天还在集上看见他啊,好好的人啊。
   很快,贵禄老汉上吊的消息在村里像风一样刮过,四散开来。大门口多了一堆闲人,压着声音议论着贵禄老汉上吊的事,猜测着寻短见的原因。上了年龄的妇女,心软,絮叨着别人的生死,联想到自己的苦衷,泪花儿就扑簌簌滚落在满是皱褶的脸上,便打发自家的老汉去给贵禄老汉烧纸。老汉们猫着腰,裹着结满垢甲的棉袄,揣着香蜡纸票,去了贵禄老汉家。
   在秦源,一个人走了,叫下场了。好像人一辈子就是走个过场,到地了,就该下来睡进黄土里了。或者说,人生就是一场折子戏,属于你的部分,演罢了就该下场,让给别人了。这么说着,都是凉透心的事。
   村子里隐隐传来稀稀拉拉的哭声,在黑霜消融的褐色瓦片上,一层层流荡,水滴一般,落入屋檐,消弭了。这自是贵禄老汉子孙的哭声,后半生寂苦的老人,用死亡终于换来了一场热闹,然而这热闹,却如黑霜般凄冷。
   前去烧纸的老人,帮着赵孝贤料理贵禄老汉的后事。在秦源,死亡是一件比出生都重要的事,满月可以不过,但死后丧事的办理,必须依着规程和习俗,不敢疏忽。在老人的指点下,由父母双全的人用柳枝夹着白布,给贵禄老汉沐浴擦洗。然后是出殃和招魂,这些由懂规程的老人做。先轻轻拂合口眼,后抬至正堂供桌,再用白纸掩面,麻线绕脚,水被盖身,冥票为枕。然后就是烧倒头纸,献倒头饭,烧落草纸,点明路灯。再用白纸写上贵禄老汉生卒年月、姓名等,制作牌位,供于正堂一角。
   随后,还要报丧。由村里亲友带着贵禄老汉的孙子赵四平,到村里人家磕头报丧,邀请前来帮忙办理丧事。在秦源,村小,有个红白事情,都是全村人出动,即便如此,也常常感觉人手欠缺,还得由主人家去邀请亲戚帮手。在给村里人报丧的时候,赵孝贤给老大赵孝忠打了电话,通报了家父去世的消息,至于死因,闭口未提。
   在孙子赵四平口里,人们知道了贵禄老汉上吊的细节。
   早上,贵禄老汉从衣柜里翻出一身新衣裳。那还是好多年前贵禄老汉过七十岁生辰,自己到镇子上花钱缝的。那时候,镇子上还有一家裁缝店,生意落寞,门可罗雀,唯有靠给老人缝制衣物维持生计。贵禄老汉扯了布,在裁缝店,量了尺寸,照着体形做的。在箱底,一压就快十年,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穿。上衣,稠面,黑里透着暗红,印有淡淡的杯口大的福字。暗黄里子,疙瘩纽扣,对襟。裤子是青布裤,显得略宽。或许是这些年瘦下来的缘故,在缝时,想必是合身的。鞋是圆口青绒布鞋,白布千层底,麻绳一针一针纳的。鞋帮镶了黑边,阵脚也细密有致。鞋是贵禄老汉的老伴活着时趁眼睛亮,能瞅见针鼻孔,一针一线做的。贵禄老汉穿着新衣裳,在村里走了一圈,又踩着霜到自己耕种了一辈子的地里转了转。那时天麻麻亮,村里没几个人出门,有碰见的,还以为老汉穿这么新,是去走亲戚,没有在意。
   一个老人在初春的严霜和寒冷里,把曾经熟悉而早已昏暗的往事翻出来看了看,他内心装着什么样的心绪,没有人知道。或许是不舍和怀念,或许一切早已经淡然。仅仅是看看,连告别也算不上。因为这一眼看过,就无来生了。此刻,那些熟悉的乡邻,还在尘埃深处做梦。
   那些土路巷道,还揣着昨天的足迹。那些山野,还在暮色中蜷曲。那些土地,深埋着他耕种收割的脚印、汗水、血滴,可几十年过去了,它们在泥土里依旧没有发芽。
   他一生去过的地方不多,最远去了一趟西安,那还是农业社时期,他是大队的保管,去西安背新品种的胡麻籽。也是来去匆匆,都没顾上看兵马俑。这是个遗憾,他念叨了一辈子。然后就是几趟天水城,看病去了三次,孙子结婚去过一次。剩下的地方,也就仅是西秦岭这一带了,来来往往地走动。
   年轻时,他可是个精明能干的小伙。人干事心细、守信,后来当了大队的保管。一当十年,队里的大小物件、粮食作物、衣料布匹等全由他保存管理。保管是个得罪人的事,那时困难,缺衣少穿,有要有偷。卡得太死,遭人唾骂。管得太松,没了秩序。所以,有些时候日子难过,他总是偷偷想法接济一点。也就这样,人缘好,村里人都敬重他,走到哪,都把他往上席放。他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哪里有人往哪里钻,人堆里,出主意,谋点子,或者讲走西秦岭一带听来的逸闻趣事。平时还组织了一个秦腔散班子,平时六月天,割麦、打碾,忙得天旋地转,累得皮失板散,晚上回来后还要和几个酒友凑一块,唱一段心里才舒坦。他就是这么个人,热闹惯了,也被人尊抬惯了。
   二十二岁时,娶了个媳妇,难产,孩子和大人都没保住,殁了。后面,村里人又给她穿掇一个村子南边林区的,殁了男人,带着男娃,就嫁了过来。过来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带来的那个,老大叫孝忠。后生的这个叫孝贤。女人踏实,是个料理庄农、拉扯娃娃的好手,两口子都恩爱。小吵小闹也有,两个人,一个锅一个勺,哪有不磕碰的。但大吵大闹几乎没有。两个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你有气,我让一句,你发火我躲一会,多大的事也就消融了。两口子,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过了一辈子。
   村里人还从赵四平口里得知,贵禄老汉早上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到懒球屋里去,让懒球给他剃一下头。懒球有个电推子,据说还是从城里捡的,回来后捣弄好,负责着一村老汉们的脑袋。年轻人,都在外面,花钱烫染,弄得跟翻毛鸡一般。中年人,到镇子上,掏个五元钱,修修剪剪。老人们,一是去不了镇子上,二是怕花钱,也就由着懒球拾掇了,反正短了就行,像地埂上的草,割干净就了事了。懒球说,贵禄爸,这么冷的天,你剪头就感冒了,再等几天吧。贵禄老汉搔着雪白的头发说,没时间了。懒球也没理解这话啥意思,他是懒人,懒得去想。他搬了一把折了一条腿的板凳,摆在院子一角。一束十点半的阳光翻过土坯墙,冷冷地落在凳面上。贵禄老汉坐定,懒球提着电推子,在他头上收割开了。剪毕,懒球伸着脖子把贵禄老汉脖子上落下的雪末子一样的头发渣吹掉,又用干毛巾擦了擦。贵禄老汉摸了摸后脑勺说,麻烦懒球了啊,我这颗头,一村人就你动得最多。咧着嘴笑了笑,就出门了。出门前又说,麻烦你了,懒球,你忙吧。懒球送到门口说,贵禄爸捣一罐茶了再回去?不了。
   下午两点,赵孝贤和儿子孙子在堂屋收拾东西。孙子上幼儿园,马上开学了。他们要在第二天一大早全部进城。赵孝贤和女人接送孙子上幼儿园,儿子赵四平带着女人去内蒙古开挖机。这已经是第三年了,自孩子上幼儿园起,赵孝贤和女人就进城照顾孙子了,家里留着贵禄老汉独守。他们在一个化肥袋里塞满了米面油盐、衣物鞋袜、葱蒜辣椒等,似乎要把半个家搬走。
   重孙梓杰去太爷(祖爷)屋里玩耍,发现太爷吊在窗扇上,叫了几声没有应,就跑去堂屋告诉了大人,说太爷挂在墙上荡秋千。赵孝贤和赵四平跑下去,一进屋,发现老人已经吊死了。他肯定是把半截麻绳绑在窗扇上,站在窗台,挂住脑袋,脚下一移,悬空后,吊死的。上吊的贵禄老汉戴着一顶藏蓝带檐帽,紫黑的脸,舌头搭在下巴上,直溜溜,也是紫黑的。炕上,还有从窗台打翻下来的半个梨。儿孙慌乱把老汉抬下来,放到炕上时,身上早已凉透了。
   贵禄老汉的死,据村里人定论,是孤独死的。三年前,赵孝贤和女人、赵四平和女人,还有独孙,全部去了城里。一开始,贵禄老汉是不赞同送重孙去城里上幼儿园的,说以前的人没上幼儿园还聪明得很,再说家里老伴有病,需要人照看。但那时候,他已人老言轻,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一家五口走后,家里留下了贵禄老汉和老伴,两人相依为命。老伴之前身体还好,能爬锅爬灶,把一口饭弄熟。后来得病,睡在炕上不能动弹了,叫儿孙,无人回来。伺候老伴的事,就全靠他了。他一个老汉,吃饭都吃力,还能有几分精力做饭?但人活着就要一口粮食填啊。实在没有办法,他也就老眼昏花地围在锅灶边,生一顿熟一顿,干馍馍一顿,汤糊糊一顿,有一顿没一顿过活着日子。若仅是吃饭也罢,可日子不光是这些。家里没面了,他拉不到镇子上去磨,只能看脸色央求别人捎带着磨一袋。水窖里没水了,要去担,两半桶水,他哼哧哼哧要担一个上午。没填炕的粪,他得向邻居家厚着脸皮一次次讨要,毕竟身子骨寒了,没一坨热炕就活不到天亮。晚上,老两口躺在炕上,说起日子的难处,眼泪就把枕头湿了一大片。
   老伴瘫痪一年后就撒手人寰了,把一摊子难心和凄楚全推给了贵禄老汉。贵禄老汉常说老伴是个狠心人,把他一人留下受苦,自己躲清闲了,不是说好,日子实在推不前的一天,要死就吃点农药一起死的吗,这个一辈子从不撒谎的老家伙啊,这次撒了一个大谎。
   老伴一死,这日子也就落寞透顶了。活着时,即使瘫痪着,心里还有个牵绊,耳畔还有个回响,眼前还有个亲人,叙叙旧、唠唠嗑、发发牢骚,也有个说话的人。日子过得苦点、累点,咬咬牙齿落光的牙龈也就过去了。可现在,啥声响都没有了,空落落的院子,除了野猫翻墙而入,踩落几块土疙瘩之外,就别无它物,也再无响动了。
   他的大儿子,毕竟不是亲生的,早些年,一家人进了城,儿子、媳妇拣破烂收废品,大孙子开个大排档,当起了城里人。大儿子信基督,不敬神,逢年过节也是不回来的,死了的先人也不来看,活着的就更不用提了。二儿子一家,进城后,也就很少回来了。回来,不是取面就是拿油。他和子孙们之间不咸不淡、不亲不疏,也就那么回事,反正他心里亮着,儿孙们是靠不住的,让儿孙们不要靠他就行了。
   儿孙们也少有电话来问他死活,他好像被遗忘了一般。有时候他们回来,明显从眼神和口气里感觉到,他们嫌弃他,觉得他是累赘,是老不死,牵连了他们。他就常想,人活着真难啊,年轻时日子难,老了心里难,只有死了好,万事不再牵挂,干净、省事。
   老伴去世后的一年多快两年里,他都是一个人过的。要么坐在门口的土台上晒太阳、发呆,让虚弱的光线把他的骨缝一遍遍清扫,扫掉在这世间多余的念想。要么就是上沟里拾柴,拾一摞背着,慢慢摇回来。人一忙,有点事干,日子打发起来就快了。再一乏,晚上就能早早睡了。偶尔也去老伴的坟头拔拔草、说说话。他看着老伴左侧的那块空地,心里踏实。他知道,不用多久自己就可以睡到这里了,再也不用孤苦无依了。这世上,说是过场,可终究还能落得一块地方。
   人们从赵四平的口里慢慢知道贵禄老汉的死,其实早有打算的。包括去赶集买一顶新帽子,穿着新衣裳在村里和地里走一圈,让懒球理发,这一切,都是为他死去做着告别和准备。
   报完丧后,就开始请总管,安排干事了。
   第二天一早,一拨人开着三轮车去了镇子上,购置招待人的食材,扯子孙穿戴的孝服,还有香蜡纸票、纸人牛马等。一拨人去请阴阳、厨师、做棺材的匠人。阴阳先到,看了送葬的时间,去世后第三天,包含去世当天,下午三时,入土为安。厨师来了,开始准备招待人的酒席,前两天,粉汤菜、干蒸馍。第三天,五碗四盘子。做棺材的匠人,在院中间劈柴、切板,提着墨斗和推刨,耳朵上夹支铅笔,眯缝着眼睛,看木料是否端正。赵四平嫌不热闹,打电话请了吹响。两杆唢呐、一面鼓、一副钹,在子孙们跪在门外哭路头,接亲戚时吹,吹的都是苦音,让人悲凉。村里人私下说,活着时不孝敬,死了吹得呜哩哇啦,有啥意思。儿孙们在地上的麦草里坐草铺,守灵。村里人和亲戚陆陆续续来烧纸凭吊。烧毕,在院子里喝喝茶、打打牌,拉拉家常,各人忙活着各人的事,好像把贵禄老汉忘了一般。晚上,平时跟贵禄老汉和赵孝贤、赵四平关系好的,就留下喝酒挖坑,或者搓麻将坐夜,一坐就到天明。第三天,招待亲朋邻里坐毕席,就该敛棺了。敛棺时,在棺内均匀地铺一层筛子筛过的干燥细土,然后将贵禄老汉的尸体抬至棺内,用干土固定。五年回了三次家的长子赵孝忠用筷子夹上湿棉花,擦洗了后爸贵禄老汉的眼圈、耳朵、口,最后是脸,这叫开光,开光后用一面小镜子照照,然后转身摔碎。接着子孙亲友瞻仰仪容。贵禄老汉躺在黄土上,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如睡着了一般,再也不用为生活操劳、不用被孤独折磨了。他像解放了一般,嘴角微微翘着,用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向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似乎在给子孙们说,这下你们没牵没挂,满意了吧。瞻仰毕,就该封钉了。木匠将棺盖盖在上面,一般只有三枚木钉,每枚敲打三下。封钉时,嘴里念: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居福禄;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家和合;三点西方庚辛金,子孙万代发万金;四点北方壬癸水,子孙代代大富贵;五点中间戊巳土,子孙寿元如彭祖。念毕,赵孝忠喊:亲人躲钉。小子们便退到一边,以免木钉伤及死者灵魂。也不能将泪水落入棺内,视为不吉利。盖棺之后,唢呐响起,儿孙伏地,嚎啕大哭。其声之悲,让人动容。
   时辰到,就该送丧了。全村所有青壮年全去抬棺。最前面,是孙子赵四平,头顶孝子盆,怀端灵牌。后面是拄着孝子棍、分成两列、披麻戴孝的子孙。接着是八人肩抬灵柩,跟随其后,四周围着随时替换的村人。接着鸣放鞭炮、抛撒纸钱的人。棺材出村时,村里的女人们会捏一把麦草,在自家门口点燃,借着烟火,送贵禄老汉最后一程,也取发财之意吧。
   到了坟地,墓穴早已挖好。赵孝贤进入穴内清扫,以表孝心。按照择定时辰,将棺木下入穴中,由阴阳定位正柩后掩埋起堆。孝子祭奠化纸,长跪哭坟。临走时,包一撮土,留着“复三”时用。
   就这样,贵禄老汉入土为安了。在黄土之下,儿孙们再悲恸的哭喊他再也听不见了,儿孙们的好歹他再也不过问了,人世间的酸甜再也不品尝了,老年的孤寂再也不经受了,一切都被黄土掩埋。这人世,再也与他毫无瓜葛,他将活在秦源人的遗忘里。人生下场,大幕落下。唯有残照如血,泼洒在他坟头湿润的泥土上,泼洒在老伴坟头的麻蒿上。
   贵禄老汉去世后的第二天晚上到第三天凌晨子时,赵孝贤和儿子赵四平及几个邻居到老汉坟头烧了“复三”纸,把下葬时带的土撒入坟头,算是安抚山神土地,使亡人免受阴间的欺辱。在西秦岭,相传不“复三”,亡人会一直跪立坟头,山神土地不予放行。撒土毕,赵孝贤将坟墓清扫,孝子棍插入坟前,磕头烧纸。返家时他喊:孝子谢孝哩。这喊声,在幽暗空寂的山谷里回荡着,直到被冰凉的月色从山头翻过来,一点点淹没。贵禄老汉是再也听不见这孝子所谓的孝心了。随后,一众人说着闲话回了家。
   “复三”结束,赵孝贤和儿子一一归还了所借的物件,这丧事就算全部办完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们五口人锁了门,背着大包小包,搭上早班车进城了。在秦源,只留下了一个新添的坟骨朵,不开花,不结果,只是大地疼出的一个泡。

共 6374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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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进城打工创业,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晚年生活得不到保障,这已是社会存在的普遍问题。此篇小说针对这个社会现象,讲述了一位空巢老人——贵禄老汉上吊自杀的故事,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也是社会之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而贵禄老汉的儿女却自私冷漠,任凭父母忍饥挨饿、遭苦受罪却不管不顾,以致造成了贵禄老汉上吊自杀的悲剧。“活着时不孝敬,死了吹得呜哩哇啦,有啥意思”这句村里人的谴责像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贵禄老汉的儿女身上,强烈谴责了这种没有人性的不孝子女。很精彩的小说,虽没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却平实厚重,贴近社会现实,反应了空巢老人的无奈与悲哀,引人深思。欣赏佳作,倾情推荐!期待更多精彩作品!【编辑:颜夕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123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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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颜夕溪        2016-11-21 11:17:34
  选叔的文,喜欢!喜欢!百看不厌!
颜夕溪
2 楼        文友:颜夕溪        2016-11-21 11:18:14
  期待更多精彩作品!
颜夕溪
3 楼        文友:高山明月        2016-11-23 21:23:19
  拜读佳作问候老师
4 楼        文友:苏芥隐        2016-11-23 21:26:33
  恭喜先生佳作又摘精品(=^▽^=)。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5 楼        文友:樱水寒        2016-11-23 21:29:06
  选叔的这个语言真的是没的说啊。。。精彩。。先留下爪子,再接着看
樱水寒
6 楼        文友:樱水寒        2016-11-23 21:54:14
  小说读到一半不再仅仅为了语言而被吸引,而是小说本身的内涵。一篇以农村为题材的优秀小说,一个老人的死,引出了所有的故事。俗话说,养儿为防老,是为了老有所依,读着老汉的死,心口不由得涌上一丝疼意,微微的疼,却深深地堵在心口上。老汉是上吊死的,他也是孤独的死。贵禄老汉晚年与老伴相伴的日子虽是寥寥几笔,但却犹如一个画面深深地刻在了读者的脑海里,一对老夫妻,为了最基本的生活为了吃食,在苟延残喘着。而老伴死了以后贵禄老汉就更加孤独了,他内心的孤独,内心的痛更加刺痛着读者的心。“他就常想,人活着真难啊,年轻时日子难,老了心里难,只有死了好,万事不再牵挂,干净、省事。”这是一个空巢老人的心酸血泪。“ 在秦源,一个人走了,叫下场了。好像人一辈子就是走个过场,到地了,就该下来睡进黄土里了。或者说,人生就是一场折子戏,属于你的部分,演罢了就该下场,让给别人了。这么说着,都是凉透心的事。”活着的时候的孤寂,死后却换来了一场热闹,在这样强烈的对比面前,我想说的依旧是疼,一个老人的疼。“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们五口人锁了门,背着大包小包,搭上早班车进城了。在秦源,只留下了一个新添的坟骨朵,不开花,不结果,只是大地疼出的一个泡。”结尾的这句,相信一如众多读者此时的心情。小说,细腻、真实有内涵,读后引人思索。拜读选叔精彩小说,寒寒问好。。。花花……
樱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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