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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


作者:一微尘 布衣,32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52发表时间:2016-11-24 23:08:12
摘要:让心回到心,成就生命的觉醒

霞光向晚,云淡风清
   古庙多在山涧,或轻躺在高山的臂弯里,或顺坡就山而散落。六祖寺亦如是。
   两边的山脊似鲲鹏的一对翅膀,轻轻地将六祖寺拢在怀里。翅尖收拢处,便是通向四会县城的出口。据说,六祖寺两边的山,一边是青龙,一边是白虎,还真是聚集了天地灵气的祥瑞之地。
   《六祖坛经》里记,惠能得法后,为了不受伤害,五祖要他领衣钵速去,他问五祖“向甚处去?”五祖说,“逢怀则止,遇会则藏。”惠能走到四会县,就隐藏了起来。隐居十五年后,才在此建寺立庙,开坛讲经,成为达摩东来后第六位禅祖。
   这里气候适宜,四季如春,植物很是茂盛。两边山坡上以杉树、枞树为主。站在禅房三楼上,可以望见四会全貌。一条白色的小马路,扑山入寺而来。从山脚一条盘山水泥小路,蜿蜒而上,直到山腰,便是大愿法师住持后新建的禅修中心。稀稀疏疏的木瓜树,殿前殿后,到处都是。这儿几棵,那儿几棵,不像是人工刻意栽种的。树不算大,多为碗口粗细,小的如木棍,却非常能结。时值十月,依然花开不歇,果结不断,几乎每棵树上都挤挤密密地挂满了青色木瓜。从来不知道,木瓜瓜期这么长,从来没见过木瓜其实可以这么大。大多数如我们平时超市所见,有的却似硕大的广西柚。甚至更大的,像是树上挂满了毛冬瓜。小小的木瓜树,竟有如此的承受!
   小路两边,其实藤蔓植物居多。葛藤,忙古藤,野丝瓜藤,枇杷树,箭竹,野菊花,扶苏,苎麻,什么都有,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有些小植物,我们老家也有,小时候见过,却不知道叫什么。
   禅房,实则是禅修中心的宿舍楼,依山而建于山顶。说是山顶,其实也不算顶,我们住的宿舍楼背后,就是一面陡峭的山壁。峭壁乱草很深,铁蕨大如芭蕉,箭竹一丛丛,两三米长,一根根凌厉地扑窗。野丝瓜藤缠缠绕绕,叶片如小荷团,绿茵茵的。禅堂周围,到处乱草丛生,没有规整好。越往高处,却越见枞树、杉树如盖,犹如翅膀上的巨羽。
   头顶上,一片小小的天空,有时湛蓝,有时粉蓝,有时瓦灰。即便是瓦灰色,都是那么纯净,纯净得如同一幅巨大的水粉画,不,比水粉还要纯净。一团团的白云,轻飘在纯蓝的天幕下,白得如一堆堆弹得蓬松的蚕丝棉。而小团的,一缕一缕,被风扯散,渐渐淡去,如轻纱般,飘渺而逝。
   1号的晚上,大概五六点钟,远远的对面,四会城市的那端,连绵的山脊线上,突然冒出一片火红的云山,有的似丘陵,有的似神峰,有的像喷着的火山,全被烧灼得火红透亮。一条深青色的云带,如水袖般甩出去,袅袅娜娜地缠绕在巨型的火山腰上,那么地壮美!大约半个钟头后,云山脚下升起一层灰霭,渐渐地遮住火山,淡下去。可那条墨色玉带,却如泼上去的水彩,一动也不动。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开始第一座,早斋,禅修,经行,看视频,禅修,时间表上安排得紧紧密密,晚上九点半准时熄灯睡觉。
   受了八关斋戒,真的过午不食。仔细算算,11点开始午斋,到第二天6:30的早斋时间,足足19个小时。很奇怪,饮食按大愿法师的营养配餐,并不会太饿。
   每天晚上,九点下座。大家沿着小路回寮房。桂花枝,扶桑丛倒映在路面上,一片片的黑色剪影,又像是铺上了满地的窗花,枝叶随风轻漾。
   六祖寺主寺在山脚下,不远处大概是贞山的一个村子,离县城不远。实际上,因为离这个村子近了,六祖寺有些嘈杂,散乱。晚上,有时,村子歌厅笙乐鼓急,吼声连天;有时,大殿钟鼓悠悠,梵音辽越。而禅修中心的山上,却依然箭竹入窗,山风轻啸,夜色微凉,云淡风清。
  
   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
   两三天下来,便累得双腿酸麻,无力举足。每座都要换几次腿,熬到四十分钟,便盼望时间快过。
   行禅时,一个个跟在维那师的后面,缓缓地、缓缓地抬脚、迈步。一张张紧绷的脸,漠无表情,像是一个个蒙娜丽莎版的木刻,更像湘西的赶尸队伍,一队队僵尸尾随在维那师的后头。有些年轻男士太过紧张,僵硬着全身,活像现实版的“邯郸学步”。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更是夸张,微蹲着身子,长长地斜伸出右腿,有如农夫薅草一般,又像是探戈猫步,慢慢跨出一步,再斜伸左腿,如此这般。让人忍不住想笑。
   一般到了上午最后一座,引磬敲响,同修们三三两两地进入禅堂,便都呆坐在了蒲团上。仿佛打累打败打残了的部队,剩下不多的士兵无奈而绝望地坚守山头。又像是一群累了一天的民工散工了,疲惫不堪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每天最难过的是下午,有三座禅修,两次经行。一到最后一座的最后十分钟左右,禅堂里就开始有些躁动,移屁股的,轻微咳嗽的,细细长叹的。男居士也开始坐不住了,个别的开始回望师父。门外,那棵硕大的菩提树,叶子被清风吹落,仿佛下雨一般,一阵“沙沙沙”地响。
   我的双腿早已瘫软,疼痛到骨。苦啊!修行是为了离苦得乐,可这修行本身,就是趋苦寻苦,而不得乐。我开始有些迷茫。
   有一天,照例地早上五点起来。门外走廊,丝丝凉意。倚着栏杆,给脸上拍水。远处,城市各家的灯火全然不见,只是几盏路灯,现出巨大的光圈,像是风车旋转出的光轮。我知道,这是虚相。戴上眼镜试试,果然。城市一片灯火辉煌,路灯也没那么显眼。只是有几盏LED灯,比别的路灯大一些而已,根本就没有那种旋转出来的巨大光圈。我想起了高铁上的车窗外,成点的物体被列车300里的时速一拉,全成了片,一片一片、一条一条的围栏。
   《金刚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爱因斯坦也说过,时间,物质世界,都是人类的错觉。果然如此。小时候,听大人讲,牛从来不敢抬头看天,抬头就会被活活吓死。因为它们看见的天空,布满巨大的石块,在缓缓地下落,并非人类所见的湛蓝湛蓝的天幕下,白云朵朵。那时候颇为疑惑,长大亦当做“传说”来解释,以至接受了“复眼”这一生物学概念,都仍未来得及细细思考。直到看过佛经,读到了爱因斯坦的物质能量学说,才恍然大悟。原来眼的构造不一样,所见的世界就不一样。那么,人类的肉眼所见,又怎能说就是“真实”?牛眼所见,不是比人类更真实、更远视?至少它能看见星球在太空的运行呀。
   原来,世界万物,人之肉身,都是次原子粒子能量流,以兆分之一秒不到的速度,刹那刹那地振动着、生灭变化着,岂是一个“新陈代谢”所能涵括殆尽的?可见佛说真实不虚。
   那么,发现牛眼所见蓝天景象者为谁?民间的古代神话及种种传说,又是从何而来?
   在未有“复眼”这一概念之前,谁能这么伟大?
   《楞严经》有云,“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洪流鼓冥壑,无有断绝时。”霍金的《弦论》也将宇宙比成一把巨大的琵琶,我们所看见的物质世界,就像宇宙弦弹奏出的一曲交响乐一样,就像洪流涌进幽壑暗沟,发出的声响;就像大海里被狂风翻滚出的浪花,一朵一朵,一浪一浪,都是虚相。
   可见,古人早已洞察一切,或者并非只有佛陀一人看清过宇宙的真相。
   终于有些明白,再上座时已不再那么的畏惧。
  
   若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
   也许是晚上门关得太严实,结果乱踢被子,梦中,冷得到处找不着衣服。
   那天早晨,果然感冒了。
   呼吸——呼——吸——
   是的,随便你怎么进出,都得从我的人中经过,总逮得住你——我打算用三分之一的时间觉知呼吸。可是,鼻子不争气,针刺鼻腔般的,激起整个鼻腔的毛细管喷张,喷嚏要响了!强忍住没有打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高中时无意读到的一句诗特别印象深刻,“祖国啊……像打不出的喷嚏,常常使我泪水涌出。”好像是公刘的,现在却又百度不到。鼻涕沿着鼻翼不停地流下来。
   左手悄悄地摸索着,在禅垫空隙处早已备放好一卷纸,拉长,撕断,一层一层地折起来,轻轻地用力挤干鼻涕。禅堂里静得能听见别人的呼吸,可我的呼吸又跑了,重来。几个回合下来,全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密密地黏黏地浸了后背,内衣的后带黏糊糊地贴着背子难受。
   转入内观。我像一个旁观者,从头顶开始,顺着气血运行的线路,一寸一寸地觉受这具肉身。鼻涕依然不停地流,旁边的纸团堆了一堆。左脚压住右脚脚踝的地方,胫动脉有力地弹跳,一张一收。
   左边的广东女人,终于没再翻江倒海了。每次一上座,好像一把石灰撒在池塘里,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冒泡。气泡上蹿下跳,东奔西突,寻找着出口。于是,嗝打个不停,屁放个不停,很有点恶心。好奇怪,一下座就没事了。09年在资国寺也有这么一位,不会那么巧,就是同一个人吧?真倒霉,离太近了,只得忍受。
   右边这位70多岁的老婆婆终于安宁了一会。我相信她不懂得内观,仅仅是盘腿坐一会。这几天尽忍受她了。一天到晚“悉悉索索”动个不停。刚坐一会,她就伸出一条腿,粗重地一抻一抻,然后又换腿,抻得我整个身子一晃一晃的。散盘着腿,也扳来扳去,左捶捶右捶捶,发出重重的声响。不是移动身子,就是坐着打瞌睡,叹气。还有一个习惯,上座就脱袜子,放我禅垫边上,下座就穿袜子。我实在忍受不了,就睁开眼睛斜她一眼:这么大年纪了,干嘛来啊?来干嘛啊?
   有一次,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在看,纸上抄着作息时间。很好笑,听打板吃饭,听引磬上座下座,她时时看那“作息时间表”有什么意义?维那师走了过来,轻轻地从她手里拿过纸条,可老人家却一边去抢,一边轻声争辩:“作息时间,作息时间表!”接着,听到“啪”的一声,监香板打在了她的肩上。我竟然会有些暗喜。然后,开始叹息:人,还真不能老。她老得这么健康,这么精致,可仍然会这么糊涂无知,让人厌烦。再然后,又开始不停地反省自己,为她解释: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来就已经很有觉悟了,怎么能要求她跟我们一样呢?何况,我自己呢?每天早上鼻涕流个不断,一座下来,至少得换三次腿。整个禅堂二百来人,我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不精进的人之一,我还好意思嗔怒老人?于是就开始原谅。然而,她又开始踢腿,每次好不容易找到的呼吸,一寸一寸的觉受,又被她一顿乱踢给踢跑了。就这样,我每天在怨怼、解释、原谅中蹉跎。
   我为自己生气:看那几个深圳女人,年龄跟我差不多,笔直的身板,哦,身材多好啊,一座下来,如钟,如松,风吹不动,如如若山。修为如此了得,花了多长时间啊?我也好几年了,为什么就没有长进呢?
   鼻子太不争气,鼻涕还在顺着下来。右腿开始发麻,麻到大腿根处。胫骨针钻般的疼痛。“忍受苦痛,超越苦痛,才能成就。”可怎么忍受得下去?感觉一条腿的血脉已经断流。“看着它痛”,阿姜诺尊者也曾说过,“疼痛是身体的事情”,看着吧!心与疼痛的一场鏖战,让我大汗淋漓。出奇的,鼻涕止住了。可心,累得慌啊!
   睁开眼睛歇一会。有些人拿了两块盖毯,腰背围一块,双膝盖一块。有的人屁股底下垫上两块甚至三块,还有的干脆折成几折,拿来踩在脚下。也许她们疏忽了,也许她们从来不习惯替别人着想。下一批人还得用这些毯子,盖在膝盖上,或者披在身上。出汗了,也许还会有人用来擦把脸。仿佛他们就是最后一批,仿佛他们用了之后,就不再有人会用。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不,不是不懂,而是没有习惯换位思考,替人着想。没有习惯,习惯性的只有自己。无意中,又给义工增加了多少劳动量?这样的人,来修什么行!修行不是一种仪式,不是一种时尚活动,佛称呼众生说,“善男子,善女人,”不会为人着想的人,很难想像她的“善”,如果其他方面有“善”的表现,我会当做是做作,是虚伪。没有善心,才会没有善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修行。六祖说,“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世间法不修,生活不修,点点滴滴不修,特意天南地北集结,赶僵尸一般来禅堂外经行,禅堂内打坐,双手合十,口念弥陀,就是禅修了?有的人抱着菩提树干,像傻子一样,头磕树干;有的人赤脚坐在菩提树下,背靠树干,紧闭双眼,学佛陀顿悟么?大愿法师说的,“有什么用呢?”正知正见,就是点滴中的善念善行,点点滴滴的善念善行汇聚成大海,不念阿弥陀,也能成佛。心里又是一阵愤愤。
   呼——吸——把念头拉回来继续觉知。随着呼吸的拉长,一根长长的光刺从喉间直刺脑门,合着呼吸,忽现忽隐。痛啊,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怎么可能没有呢?这场艰苦的战役,败下阵来的,总是“心”。于是,我轻轻慢慢地移开被压着的腿,将左腿放到下面。一阵麻麻的强电流,迅速的漫过脚尖,瞬间,便动弹不得。
   一辆破烂的嘎斯车,从禅堂一侧的水泥小路上“突突突”地经过,像是从心上“突突突”地碾过。坡顶新建两座寮房,还有一座闭关的禅堂。运砖石的吧?像破烂拖拉机的声音。
   斋堂里锅碗瓢盆的“哐当”声,终于停下来了。碗、筷、盆、长条形的桌子,都是铝制的,斋堂又在室外,每当炒菜的时候,锅铲“得得得”地敲打着锅边,熟练的切菜声,哒哒哒哒;碗筷倒进大铝盆里,稀里哗啦。一切终于渐渐稀疏下来,估计下座的时间也快到了,听得到一盆盆的菜端上长条形的铝桌。一个气泡从腹底直冒胸间——肚子空了,却并没有食欲。广州菜太难吃了。虽然我吃过更难吃的福建菜,然而,这广州菜也丝毫引不起饥饿的肚子一点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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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人们在生活中做某一件事,有时会涉及“修行”一词,而作者文章里所涉及的便是修行。首先作者的文章开篇提到古庙多在山涧,或轻躺在高山的臂弯里,或顺坡就山而散落。六祖寺亦如是。写出,六祖寺的气候、禅房、头顶上的天、山坡上的野花,受了八关斋戒后,真的过午不食不饿之感;关于宇宙的真相。感冒导致流鼻涕的感受,还有难受中眼里落下的泪。上座,下坐。修行过程的苦与痛,以及周围一些人的修行状态都加以描写。作者感叹,修行不是一种仪式,不是一种时尚活动,而是为佛称呼众生说的“善男子,善女人”而修行。结营后,收回止语牌,人们回归自我状态,作者忘情地唱着“希望的田野”,那种怡然自得,也让读者觉着,真的不知身在尘世还是仙境之感。让心回到心,即是让心回归本真,真便体现出善,善便是人性之本。颇有寓意的文章,推荐共赏!【编辑:秋天的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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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天的风        2016-11-24 23:10:33
  其实人生中的每一天都是在修行的中。都能以善为本,世界会更美好。问候作者!
活到老,学到老,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做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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