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花儿(小说 征文)
一
童年对我来说仿佛一首优美的歌谣,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幸福美好的回忆。幼年时,我像春日的花儿般娇嫩,睡在记忆中的摇篮里。我懵懂地望着房间的灯盏,我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出光亮,也不明白为啥总有两个大人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喜欢看到那张熟悉的母亲的脸,看不到母亲我便会哭。我爱哭,也很粘人,谁都不让抱,只要母亲。即便是母亲把我抱在手里,我也会一脸愁容,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偶尔不哭了,安静地躺在摇篮中,我也会习惯性地用眼睛寻找母亲,有时会抬头寻找,有时会伸长脖子寻找,五官拧在一起,眼睛找得看不过来了,连自己的鼻子都觉得多余似的。长大一点,我也离不开母亲,像影子似的跟在母亲身后走,父亲给我取个绰号“小尾巴”。没错,我就是母亲的小尾巴。
母亲上班,我也跟着去母亲的单位,有一次下大雨,我哭着要和母亲一起走,爷爷奶奶纷纷出来干涉:“娃娃呀,雨这么大,你就别去了,还是留在家里吧!”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嘛,我要妈妈!”
妹妹在一边看着我,眼里都是羡慕和嫉妒。我打着小花伞,坐上母亲的自行车,回头对妹妹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好像在对她说:“看吧,母亲就是属于我的!”
爷爷奶奶也总说:“虹雨,你不要和妹妹吵了,你妈妈分给你了,好不好?”
上幼儿园,我仍离不开母亲,令我费解的是,为啥我一定要上幼儿园不可?呆在家里不好吗?我无法适应集体生活,在家里骄纵惯了,老师同伴可不吃我这一套,因此我每次上幼儿园都要嚎啕大哭,哭声惊天动地。
同伴们不解地说:“虹雨,你上中班了还哭,羞羞羞!”老师说:“你老哭啥啊?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妈妈,你妈妈要上班啊!”老师是想和我讲道理,可她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凶了。
在家里,母亲对我极其溺爱,父亲虽严厉,但大体是惯着我的。我和妹妹就像扑克牌里的大小王,在家中称王称霸。我们生活得无忧无虑,每天收集各种漂亮的糖纸,将糖纸蒙在眼睛上看,一切变得那么美丽,比万花筒还有趣!小学时代,我们唯一的烦恼就是没有把张信哲的所有专辑收集齐整。那时的我们,是在别人的羡慕与恭维中成长的,我们的衣着永远是最体面光鲜的。
我们是温室中的花儿,冬日的骄阳,父母仿佛雨露般呵护着娇贵的我们。有时姐妹俩会闹别扭,互相厮打,彼此胳膊上都有伤痕,吵起来互不相让——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所以我们都不成熟。不过我们和解得也快,上午还剑拔弩张,仿佛仇敌,中午就渐渐停战,不到傍晚便和好如初了。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用品、零食、收集的杂志明星画册都证明了我的阔绰。总有同学偷走我的文具盒或橡皮,因为我的橡皮五颜六色,形状各异,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而我也不追究那个偷盗者,一方面是我不在乎,另一方面是我第二天马上会有新的。我记得坐在我前排的一个女生,她常向我索要铅笔和橡皮,由于她家经济拮据,她的铅笔用的只剩下铅笔头仍舍不得丢弃。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送给她几支笔,可有时她莫名其妙的不和我玩,和别的女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理都不理我,我便后悔将铅笔送给她,也厚着脸皮跟她要回来,但她脸皮比我更厚,硬说我从没送过铅笔给她!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想我没得罪过她,甚至我对每个人都不错,为什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心里憋闷,表面上又不能发作,只好把怨气带回家,向父母哭诉。母亲这时会去找老师,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常给班主任送礼。班主任收了礼,自然是向着我说话。班主任给我报仇,我比任何时候都畅快!
在学校里,我和妹妹一向是令人瞩目。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是孪生姐妹,扎眼,穿着长相也出众,老师们除了议论我们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还悄声议论我母亲脖子上的项链,手指的戒指,揣测着不菲的价格。
其实我们的学习成绩不差,中上等,因而我不明白为何母亲一定要笼络班主任,不止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也和我母亲相当熟。
那时最让我犯愁的是数学。我对它相当厌烦。看到代数、几何我就头晕,恨不得把书扔进垃圾桶。数学老师也不可爱,整天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笑容,仿佛我们不是他的学生,倒像欠他债似的。他每次批评学生,都是运用最刻薄的语言,连正眼都不瞧学生一眼。但惟独我例外——他每每要批评我时,先打量我几眼,再进行言语攻击。我估计是因为我穿得体面,才让他迫不得已看我几眼。
有一回,我上课回答问题惹恼了他,他骂了我好久,末了还加一句:“虹雨,你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不学习了!”
我当时一听就懵了。可怜啊!上初二的我还不懂得利用自己的漂亮呢!经他这么提醒,我才在镜子中发现了自己不俗的五官,有些沾沾自喜。不过我看惯了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好看,这多亏了数学老师,让我发现了自己的美!
回到家,我仍旧对母亲颐指气使,指手画脚,母亲乐意做我的佣人。父亲不苟言笑,我和妹妹有些怕他,给他起绰号叫“老虎”,他一下班回来,我们便会收敛小姐脾气,互相提醒说:“老虎回来了!”可是,这“老虎”会嘘寒问暖,会帮我们做讨厌的数学题,会给我们零花钱,有时也会不吝啬笑容向我们示好。因此,“老虎”也是可爱可敬的。
我骄傲,我得意,我像一朵春日盛开的花儿,娇嫩而美丽。父母如同阳光雨露般照耀滋润着我,我坚信,我会一直这样美丽下去。
二
倘若说到受气,没有人敢给我气受,除了学校里的老师。那也只是数学老师,其他老师对我都是很和蔼的。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像微风一样轻柔。他们都说我们姐妹俩是漂亮的花朵,有才有貌,只是偏科这一点很可惜。
老师们说得没错,高中的时候,语文、英语我是一把好手,但数学我渐渐感到吃力。妹妹比我强些,但也是五十步与百步,相差不大。父母担心我们考不上省城的师范大学,专门请了一名家教,主要辅导数学。
每天让我们生厌的是没完没了的学习,而且是高强度的。学习压力大,我们都忘记关心最近走红的歌星是哪一位了!家教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从不布置作业给我们做,他经常说:“我做学生时最烦写作业了,怎么会给你们留作业呢?”
单凭他这一句话,就获得了我和妹妹的好感。不过我时常想,我这么疯狂的学习是为了什么?说是为了前途,那还很遥远;再说家里又不需要我挣钱,我将来更不会以数学来谋生——就拿数学老师来说吧,他数学学得那么好,也只不过是名普通的教书匠,一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还不够父亲请一桌酒席呢!
有了这种想法,我便不肯再用功。我鼓噪妹妹,煽风点火,怂恿她和我一起闹。妹妹也厌恶数学,和我一拍即合。
我们闹得很强硬,我们“斗争”得很厉害,我们坚决表示不学数学,理由是“不感兴趣”。没想到一贯疼爱我们的父亲比我们更强硬,撂下一句狠话说:“不学数学就打死你们!”我们这才呆住了,彼此面面相觑,我们以为用自己的强硬就能获得一贯的胜利,但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父亲的强硬令我们怀疑他对我们的爱。我们不是他的宝贝疙瘩吗?不是他说的两朵花吗?怎么这一刻我们连两棵草都不如了呢?我们生气、怀疑,带着这样的情绪再去学习,应付考试,当然不会有好成绩。
结果那一次期中考试,我们姐妹俩数学都没及格。父亲看到试卷时气得火冒三丈,竟抄起家伙要揍我们!考试考得不好,我们也心虚,但父亲要揍我们,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父亲要揍我们,那也要看母亲同不同意。果然母亲冲了过来,像母鸡护着小鸡似的抱住我和妹妹,说:“你疯了,打孩子做啥?这次考不好下次再努力呗!”
父亲并不真的要揍我们,他只想吓唬吓唬我们。而且他爱母亲,在教育观念上不会和母亲唱反调,精明的男人从来都不会与自己的老婆过不去。
事情告一段落,父亲仍不忘记向我们讲道理。他明明是要求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优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他却东拉西扯,开始讲述他是如何从农村一步步熬到城市的,就连他当兵的事情也反复讲个不停,字字句句都在折磨着我们姐妹俩的耳朵。
我想父亲做领导做惯了,在下属面前多半也是这样,长篇大论地说教,而且都不用打腹稿。
期末考试,我发奋图强,说到底,我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生在春风里的好孩子。那次,我数学考试竟超常发挥,考了九十分,这是我历史最高分!父亲看了试卷,满脸笑容,并和颜悦色地掏出两百元给我。我得意洋洋,在同学面前拿出这钱,同学们都傻了眼,对我各种羡慕嫉妒恨。他们不是羡慕我家境优越,而是羡慕并质疑我考了九十分还能得到物质奖励!数学课代表怨气十足地说:“我考了九十九分,我爸还骂我一顿呢!你竟然会有奖励,你爸对你真好!”
我正色说:“非也!九十分对我来说是进步、是提高,我爸奖励我是应该的;而你考了九十九分是退步,你爸当然要骂你啦!”
数学课代表是班上的帅哥之一,很多女生都暗恋他。他坐在我妹妹的前排,为我和妹妹抄数学作业提供了便捷之路。数学课代表好说话得很,不介意我们姐妹复制他的作业。班上数学好的男生,几乎都愿意把作业给我们参考,不过那得是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万一哪天他们心情不好,犯了倔,不肯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那我们也是没撤的。
只有数学课代表够仗义,他的作业和试卷经常躺在我妹妹的书包里,供我们复制。但是他的字写得不敢恭维,几乎难以辨认,他常把“π”写得像“儿”,数字6写得像数字8,要我们反复求证才行。
数学课代表这么无私奉献,原因很简单——他喜欢看武侠小说,而我家有很多武侠小说,金庸的、古龙的、梁羽生的等等。我比较喜欢看席绢、郁秀的书,对这些武侠小说不感兴趣,就时常借给他看。有一次他看书的时候被他父亲发现,气得把金庸的书撕坏了,我也没叫他赔。
男生们愿意将数学作业贡献出来,还有一个缘故,他们的语文、英语学得不行,要复制我和妹妹的作业,这就叫做等价交换。
三
升入高中的我,对爱情有了朦朦胧胧的憧憬。尤其是席绢、琼瑶的书,令我们这些女孩对爱情产生了美好的希冀和幻想。
我发现自己越长越美,白皙的皮肤,玲珑的五官,大眼睛顾盼生辉,就像琼瑶小说里写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我知道自己真的长成了一朵娇艳的花儿,有柔软的腰肢和手臂。妹妹和我一样,我们走到哪里都有男生追逐。
那些男生我都不屑正眼瞧他们,其实我心里一直喜欢数学课代表。我原以为自己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我却和那些花痴女生一样,喜欢上了数学课代表!
但是数学课代表却令我大失所望。他和一个相貌平平的女生好了,还公然在班上承认他们的关系!他说那个女生是他的honey?,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数女生的心已碎,包括我在内。
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找他理论。我明明是去理论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向他表白了!他惊慌失措,频频让我住嘴,最后冷漠地走开了。
我失望极了,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看上那个女生,她的长相毫无美感可言,走在路上顶多算个路人甲!我不明白自己为啥会输给一个样貌普通的女生,我是何等的美丽,何等的娇贵,为何他这么不长眼?
就在我懊恼气愤的时候,另一个男生悄悄向我表示了好感——这个男生虽然不是班长,但却是全校都闻名的尖子生,功课门门精,门门强,长相也不在数学课代表之下。他一直暗恋我,我完全都没有料到。
这样一来,我的心理瞬间就平衡了。一个数学课代表算什么,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他喜欢丑女生,那就让他们好去吧!我这样条件的女生,理应最优秀的男生来配我!
我没有接受那个尖子生,但我也没拒绝他,聪明的女孩都会这么做。有时他去我家玩,惊讶我家房子大,装修精致,又看见我家每个房间都有电话机、空调。他感叹说:“你家好有钱啊!”
我见怪不怪地说:“这算什么?你没去我表妹家看,她家比我家更有钱!”
我支使他给我跑腿买明星海报、买CD,还支使他帮我做数学题,他到底是优秀的尖子生,好心好意地劝我自己做题,还说不能靠抄作业过日子。我斜睨着他说:“怎么你说话和老师一模一样?”
他无奈地望着我说:“那我教你做题!”他教了我半天,我一个字都没听懂,那些根号和X、Y看得我眼晕,他说的话如同天书,我没有慧根,无法参透。
意识到我在走神,他很不满意。他轻轻用手指敲击桌面,说:“虹雨,你根本就没听我给你讲题!”
我就笑,撒赖说:“你知道的,我听不进去嘛!”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才慢慢地说:“长得好看的女生,通常数学都不好!”
“去你的!”我说,有些生气了。
“虹雨,别生气嘛!我说着玩的!”
“以后请你不要说着玩,因为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