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藏在深巷中的女人们 (散文)
行走在窄窄的青石板小巷子里,巷子蜿蜒的向前探去。斑驳的白粉墙,低处长满苔藓厥草。抬头看去,高高的马头墙,没有一扇窗户,墙头上是青灰色小瓦。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就是巷里人家。进门是个窄小的院子,院子里光线暗的得很,采光是靠那个四方的天井。天井不大,站在院子里,让人觉得天大约也就这么四四方方的一块。
这,便是徽州的古民宅。“村径绕山松叶暗,柴门临水稻花香”,青瓦,白墙,飞檐,古朴中有灵动,衬着青山绿水,苍松翠竹,确实是一幅上好水墨画。
有些古宅,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她的一砖一瓦就是有色无声的历史故事。徽州的名气,来源于徽商。由于这里山势险峻,土地贫瘠,聪慧的徽州人不得不以贩卖为生,成为商贾。他们把生意做到全国各地,经营木材,茶叶,稻米以至盐。徽州商人们凭借自己的智慧,和粤商、晋商、浙商、苏商一起,在历史上被合称为“五大商帮”。
然而我以为,这些男人们在外面不管怎样风光,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系着一个或几个女人,那些女人就藏在这高高的马头墙之内。
大部分徽州男人跟着父兄乡邻出门闯荡之前,家里人总要先给他娶妻。因为,谁也不知道路途遥远,前途渺茫的外面世界是怎样的。娶妻的绝大部分目的是为了延续子嗣。那个小脚的女人被轿子抬进这个院子,也许连他的眉目还没有看清楚,他们就收拾包袱准备远行了。女人们默默地给自己的男人收拾,低头,红着的眼圈不敢给人看见。
以后的日子里,她们开始明白了什么叫思念,什么叫长夜漫漫。于是,她们就着天井里熹微的星光,掰着指头数着他们离家的日子。有时她们会坐在灯下纳鞋底,崎岖的山道难走,他们需要自己做的鞋子吧。“千层底’每一层都要理服帖,怕硌了他们脚。长长的棉线穿进针眼里,一针来,一针去,每一针纳得仔细,都使劲拉,千针万线,好似能把那个人从远方早日拉回来。
多少黄昏,她们倚门远眺。从一头乌发,到两鬓染霜;从目光清亮到视线模糊——青石门框都磨光了,那个人啊,他总会回来的吧?
有一天,听说他要回来了!她欢喜得不知该如何,头发梳了好几遍,闲置在妆台上的香粉也抹上了。他爱吃的菜早就听婆婆说过,一一妥当,遍遍洗,细细切。连慌乱中切了手,也不觉的痛。听他进门,在前厅说话,从厨房里出来,偷偷伏在门缝后偷看,看他黑了白了,看他壮了瘦了。
然而,最怕的是,他进门后和公婆私语一番后,一顶小轿子随后抬进门。轿子上下来一个纤弱弱的美娇娘。他牵着那女人的手,就像当年他牵自己的手,甚至比那还体贴轻柔。
她在灶下失了魂魄,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她所盼望的,不是这些!
或许,男人在家的日子里,对她很客气尊敬,可是客气的她好似是个客人。她想走近,理理他的衣领,拂拂他的肩头。可是,那个小娇娘总先于她,用陌生的目光审视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入侵者。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那么多夜晚,那些对着星辉和灯光,对着一双双鞋子诉说的心思,一下子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男人们又远走了。她们不知自己还要不要思念,还要不要牵挂那个人。但是,高墙内生活还在。还有年迈公婆,还有幼小孩子,还有未成家的叔子,未出嫁的小姑。一大家子人呢,他临走可是交待过,要好好照顾这个家。于是,她们抹一抹心头的泪和累,一边就着星光数他们走的日子,一边灯下做鞋做衣裳。
待到叔子和孩子们大了,她也许也会给他们娶亲,然后送他们远行。或出仕,或经商。然后,高墙之下,再添一双或几双企盼的目光。这样,一代代的女人们进来,一代代的女人们老去。也正是这些女人们一代代的坚守,使得男人们不管身在何方,落魄或显达,坎坷跌宕或青云直上,他们的心里会记得一个字——家。家里还有等待,等待的人,还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她们当中也许大都连名字也没有,而她们留在岁月里的痕迹,那巷子里的青石知道,村口的溪流知道,山上的翠竹知道,天上的日月星辰也知道。
那些藏在深巷中的女人们啊,你们才是这徽州宅子里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