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一个人的村庄(微型小说 征文)
摩崖村位于大山的半腰,远远望去,像挂在那里一般。古时,一位朝廷命官带着家眷和数个随从躲到这里,从此繁衍生息。村西的断崖上刻有几行诗文,出自那位官员的手笔。八十年代初,摩崖村已囤积几十户人家,还未通电,路又难走,便陆续搬到了口里。
这儿眼瞅着还剩一户人家,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
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刘东妹。刘东妹三十岁那年,朋友张五腊在他的土屋里磨了三天三宿,劝他一道离开。任凭张五腊吐沫说尽,刘东妹的脸上依然冷漠如后山的摩崖石刻。张五腊抹着眼泪走了,刘东妹把他送出山外,挥挥手,便迈着大步折回了村子。
到处都是空空的院落,偶尔传来几声柴狗的哀嚎。已是春尾,空气里弥漫着暖意。刘东妹猛然觉得浑身燥热,索性把衣服一件件扒下来,光起腚。山中,腾龙状的长城蜿蜒而去,碎碎的阳光洒在上面,像镀了一层层鳞片。刘东妹醉酒般地望着,自言自语道:多好的地儿,为啥要走呢?你们早晚会回来的。
刘东妹用木炭在墙上画了一幅大图。望着它,刘东妹热血澎湃。每天日头尚未照到窗沿,他就起来了。随着季节的更替,他把生活排的满满当当,种地、植树、修道……
一只丑陋的狗成了刘东妹的伙伴,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呆呆。摩崖村成了刘东妹一个人的辖区。几十个院落,他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桃花开的时候,风一吹,一大片、一大片粉红色的浪在山谷里涌动,犹如仙境一般。累了,他就躺在树杈里睡一会儿;兴奋了,便扯开嗓子吼几声。
这年夏天,连着下了几天几宿大雨。屋顶开始漏水,炕都湿透了。刘东妹在木柜上铺了褥子,却难以入睡。后半夜,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在一阵摇晃中,山洪将他和房子向前推了出去。他在水里不住地挣扎,最终抱住一根檩条,躲过一劫。
一日,刘东妹正在地头歇着。蓦然间,呆呆发疯地叫了起来。一条胳膊粗的大蛇盘在几米外,正吐着红红的芯子。刘东妹吓出一身冷汗,嗖地站起来。大蛇缓缓地向这边移动着,头一动不动。刘东妹感觉嗓子里冒烟,心都快蹦出来了。呆呆跳到他的身前,对着大蛇不住地狂吼着。大蛇终于没了耐性,像风一样卷了过来。刘东妹脚下一滑,摔倒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呆呆被大蛇盘住没了气息。可是,它却把大蛇的头几乎咬断了。
刘东妹把呆呆埋在了村口。他常去那里抽一袋烟,让心事在烟雾中弥漫开去。以后再出门,除了工具,他还会带一把尺长的腰刀。
时间久了,孤独像山一样压向了刘东妹。他出入在每一家,回想着那些主人的模样,仿照记忆捏了一个又一个泥人,摆在他们的家里。这样,他就有了更多说话的对象。他来回走访着,从村西串到村东,再从村东串到村西。有时和泥人们说着话,他的眼泪就会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三十多年过去,刘东妹的头发白了,腰也弓了。摩崖村山上的桃树堆成了海,通向山外的小道也比过去宽了。村里的老房子经过他的维修,也一间间保留下来。
一天,摩崖村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在村里和摩崖石刻前拍了很多照片,还爬上了长城。他们看到赤身躶体的刘东妹,就像见了野人一样。
大爷,您是这儿的人吗?有个年轻的小伙子问他。
刘东妹迷茫地望了他一眼,没言语。
小伙子大胆地凑了过来,又说:大爷,这个村子就您一个人吗?
刘东妹慢吞吞地道:你说呢?
他们围着刘东妹问这问那,竟然忘了他没有穿衣服。后来,刘东妹变得扭捏起来,用自己编的草帽遮住了下体。傍晚,那群人余兴未消地走了,还留下一堆食物。
不久,县政府派人来摩崖村考察。临走时,一位戴着眼镜的专家感叹道: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啊。半年后,摩崖村的山路修好,又通了电。那些搬出去的村民陆续回迁。几个小泥人摆在他们各自的家里,离的很近,仿佛在抱团取暖。
有个领导找到刘东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大爷,你可是摩崖村的守护神哪!刘东妹稀里糊涂地眨着眼睛,不知要发生什么。
“桃花节”那天,摩崖村到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主席台上,旅游局长要亲自给刘东妹戴红花。可是,老人却不见了踪影。下面突然有了抽泣声,人们开始呼叫刘东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高,像潮水一样涨起来。
一定要找到他!旅游局长仿佛打雷般吼着。于是,大家犹如泄洪状散开,到处寻找刘东妹的踪迹。
在古老的摩崖石刻前,人们看见了刘东妹。温暖的阳光下,他光着膀子,穿着件洗得透亮的大裤衩,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惬意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