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上柳梢,人近黄昏后
一
人生长河,斗转星移,只想为昔日,苦苦爱过的女人说一声:“谢谢”。
50年代,七、八月份,“反右”运动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空军学校的办公大楼,大字报里三层、外三层贴满了墙壁,“整风”运动到一年后,我们在空军大礼堂开会,校长是少将,他说:“运动结束了,总结一年来的成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香花必有毒草,根据党的文件精神。右派抓出好几百人,在反右斗争中,我始终跟着党走,站在一个战壕里,我得到了“脱帽”处理。
十一月份,吉林市已经是鹅毛大雪。地上的雪,铺上厚厚的一层,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校党委读念了中央文件;二千多学员处理转业。
“右派”都处理回家,有很多学员情况跟我差不多。家在农村,没有出路,家庭贫穷困苦,离开家十几年,“少小离家老大回,声音无改鬓毛衰”。有很多依恋着部队,依恋着这一片淳厚的爱,流着眼泪离去。
二
吉林三大化工厂,是国家新建的化工大公司,我们很多都是军队院校毕业的,在空军事业工作多年,都有一定的经验知识。
我们部队长与化学公司协商多次,取消技术人员职称,专业不对口,修改职称到车间上班,不愿意去的可以回家,愿意去就留下,我权衡再三,决定留下来,我到了101厂车间。
一年后,我从上海闵行回来。我调到了研究院情报部门,每天闲来无所事事,到晚上去夜校学习外语,打发时间。
大炼钢铁,超英赶美,是第一个国家五年规划。举目为纲,把国家的经济搞上去,各个厂都在建小高炉,小土炉,如火如荼,火红一片。
是59年新春,我来到工厂过了一个年,在“飞雪迎春到,风雨送春归”的日子里,已经是白雪皑皑,遍地冻成厚厚的冰雪,人们说:“瑞雪兆丰年。”妇女门市部,办年货的大厅里聚满了人,货物很充足,“二百货”商店购买年货的人在二楼都挤满了人群。
我穿着军队的短棉衣、棉裤、一双大棉靴,每月工资33.5元。加上加班费40元左右,一个月伙食费七元钱。
在除夕的晚上,土城子锣鼓喧天,各个街委会都组织了高跷队,化妆成“八仙过海”“许仙白娘子”……在街上逶逶而去,街二侧围观人群人挤人,闹到晚上十点多了,人群才陆陆续续的散去。
单位食堂的年夜饭是饺子。据说过年包饺子,是东北的风俗习惯,也是最大的礼仪。假如,北方人请你到他家去串门,他家招待你包饺子,说明他家人很看重你,这是一种最重的礼节。
年后,三天假,我没有地方去,人地生疏,我想去找小宫,我拿出在长春时,照的双人照,看她顽皮的样子,一双带情的眸子,笑起来,带一种北国姑娘的魅力。肥瘦半匀的身体,一种诱人的气息,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活力。都二十多岁了,她少女的倩影,已一去不返。她说结婚了,但在我心里,总是情未尽、意未了。总想去见她一面,一叙别后的心事,了却一片心。人生憾事,就在人生长河,风风雨雨飘过去了,给我一片凋零的黄叶,在天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下。人生多么无奈,风也罢,雨也罢,情也罢,泪也罢,我是个无缘人。
三
我居住在土城子青年宫,青年宫是新建的五层楼大厦,它居住人的条件是化学公司下属的三大厂,101厂、102厂、103厂。全国各地大专院校,在厂工作的技术人员的住房。我的住房十多平方,四张架子长,下床睡人,上层放行李,二名是西北大学,另一名是江苏人。十年后,我要调回南方,临走前弹了一床新棉被,当晚放在床上,晚上都去上班了,宿舍就剩下西北人和他的母亲,第二天下班回来,新棉被没有了。我问他,他答不出所以然来,挨了他拳头,知道这事的人都摇头;西北人穷,既然拿去了就算了,老乡孙晓光也劝我:人穷志短,大学生打破人生规矩,一般读书人是做不出来的事。
四
天气在好转,气温在回升,棉衣可以脱下来了,棉裤也脱去了,穿二条绒裤也可以,穿棉衣棉裤总感到很笨,不灵活,穿少一点也俐索。人也精神的多,显得一种男人的活力。
开春以后,我去找小宫,她在化工医院,她很吃惊,一对大眼睛在我身上从头看到脚,好象要寻找什么,“人怎么不早一点来,一切都晚了。”眼睛里露出一种怨恨、无奈的光。她小声的说:“明晚六时,你在文化宫门口等我。”第二天,暮色苍茫,我见到她,她仍是过去的打扮,象勾勒起过去的回忆。穿着我在长春时买给她的淡红色“的确良”上装。在长春,我一次买了三件上衣给她,一双布鞋,头上还是扎着不对称的牛角辩,倩影依旧,往日的小顽皮样子不见了,成熟了许多。岁月无情,她调皮开朗的性格,现在在我眼里,总感到变了,变的不敢认了。
我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跟我讲,我认为几年的岁月,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人生好无奈,我们来到龙潭山的山坡上,我只听她抽着泪,我舔干了她的泪水,我情不自禁的抱着她,她躲在我的怀里:“小宫,我爱你”,“我恨你,为什么你那么迟来。不要见,留下一个记忆,让岁月带走。”人生匆匆,风花凋零,我亲吻她,“你抱紧我一点。”她喃声地说。她身上飘着一股清香,挟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爱的迷懞和爱的山盟海誓。当我回到住处,已经快十一时了。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在东北天已经冷了,东北的四季分明,八月就是立秋,秋风阵阵凉,树上的落叶在横空飞舞。
晚上天空一轮寒月,星斗好象对我们眨着眼,我们在菜窑荒地里相拥在一起,只见明月中天照,松花江水东流;江水无波,色与天连,垂柳两岸净无烟,星河影低,云烟望迷,冷凄凄,月挂天西。
我几次碰到小宫同学,她们对着我笑一笑,好象很诡秘的样子。小张,我们见过面,也有一面之缘,她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很愕然。小宫绝口不谈她丈夫的情况,对我寄情一片,隔三差五会来找我一趟,我们每月口粮28斤,扣去三斤支援灾区,小宫医院倒班,定量高一些。给我粮票,她常下乡工作,我没事就去找她,他会到居委会厨房拿馍馍给我吃。三年困难时期,我就会想到这个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问过结婚的事,她总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我不了解她的心,她把爱藏的很深,几年来叫人捉摸不到她的心。
一个慈善的女人,我们到终没结婚,可能她不爱来福建,可能我家太穷,可能做夫妻彼此不合适……
女人太难理解了,她回长春走了,四年前,我乘七三七民航回学校去探望,路过朝阳街,想过去拜访,没有胆量进去,机遇又错过了。
五
67年“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各工厂机关,大鸣大放,都分成了两派,一派造反委员会,简称“造委会”另一派“八三一”是毛主席在八月三十一号,接见吉林“红卫兵”。
十年的“文革”,在打倒一切,怀疑一切,造反有理的中央文件指示精神。斗私批修,割资产阶级的尾巴,紧跟党走,紧跟毛主席。
车间食堂,贴上大字报,七八月份了。两派组织,开着汽车,车头上安装着高音喇叭,车辆在坐满两派的“红卫兵”。土城子广场,这不大的空间,在十字路口,围满了人群,可以说人山人海。山雨欲来风满楼,黑鸦鸦的人群,风飒雨潇,只听着两派在申辩自己是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造反派,这一年风雨兼程,每天无休止地互相攻击、互相垂骂,不知什么时候结束,我每天照常上班、上课、学习外语。
一年后,日文老师,三查五调。据说他是“伪满州国”的翻译,被红卫兵处理掉了,从此这门功课停掉,“文革”运动到了白热化程度,老师也走了,工厂的夜校跟着也停掉了。
造反派在抓地富反坏右,学术权威“臭老九”孙晓光被斗了,到农场劳动两年。
六十年代,武斗方兴未艾,它像松花江的江水潮起潮落。
一天上午,“大辩论”的汽车没有来了,吉林五月份还很冷,阴气袭人,有一种不好的预兆。
从江桥冲过来百多人,我站在青年宫一楼玻璃大门里,只见他们一个个20多岁,雄纠纠,气昂昂地,在街上头戴柳帽,手拿着扎枪,象个十八世纪唐吉奥德。
抄家已成风,这是造反行动,青年宫,虽然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有很多大学生成份很复杂,地主资本家,正是“破四旧”立“四新”打击封资修的对象。
我担心周邻失火殃及鱼池,我把书本“燕山夜活”一套八九本书,以及好的衣服放在行李箱,寄放在当地同事家里。数月后,箱被开了,他一口咬定没有拿。得不偿失,做了一件大傻事。人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六
土城子平静下来了,不时还会听到“八三一”抢枪的事,周围不时传来武斗,开枪打死多少人,这仅是谣传。环境不安定,我独自一人偏僻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游玩,有好几次我去乌拉街,吉林到乌拉街要一个多小时,乌拉街有“百花公主”点将台,有水牢,是金国侵略中原的摇篮地。我见到了小朴,她很高兴,我们吃了午饭。
“支左”部队,根据中央精神,只能支持一方,不能两方都支持。“造委会”得到部队的确认“八三一”这群众组织,在大联合中有少数被吸收到领导班子。
“各帮派”的枪支按政策依法上交。“帮派”观点在人的头脑里,跟时代的进步,它也随着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