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被误读的王夫人(赏析) ——《红楼梦》人物分析之王夫人
平心而论,初读红楼时极不喜王夫人之为人。那个时候一直带着十七八岁时的个人情感,总觉得她对金钏、晴雯等丫鬟无情冷漠、残忍凶狠,对乡野村妇刘姥姥更是几多冷漠。但近年来常读红楼,才发现红楼梦是曹公自传性小说,作为书中的王夫人,她或多或少应该有作者母亲的影子,而作为她的母亲,我觉得他更多的是爱与同情,并非恨与怨怼。
开卷第一回,“……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可以看出作者对无力挽回贾府衰败命运的愧疚与悔恨之情。从这个大环境上来看红楼,我想有助于我们更好的掌握王夫人这一角色。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王夫人的出生做了详尽的交代,金陵王家的小姐,凤姐之姑母,贾政之妻,育有贾珠、元春和宝玉。小说一开始,就说贾珠早亡,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中年丧子,对于母亲而言,这是多么沉痛的打击。更何况,那个时代儿子对于家族的重要性是不可言喻的。黛玉和香菱出生的交代就可以看出这点,“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字里行间是那个时代,没有子嗣的悲凉与无奈。
直到有了宝玉,她的危机才被解除。想来多少眼泪、多少辛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加之贾母又疼爱宝玉,所以对宝玉便多了几分溺爱。
贾政是爱赵姨娘的,我一直这样认为。贾府的姨娘特别多,文中有相关描写。贾母屋里的老姨太太们,没有子女,到了贾赦贾政头上,屋里的姨娘有子女的不多,贾迎春是姨娘所生的证据并不确凿,有版本就说是贾赦妻所生,文中借邢夫人之口,我们也可以看到迎春之母要比赵姨娘强十多倍,同样是贾政之妾的周姨娘也没有子女。那么我们就有了疑问,为什么,这样的一个赵姨娘,竟如此得宠,还可以育有一儿一女。显而易见,赵姨娘是得宠的。因为得宠,她才有恃无恐,恣意生事。
这一点,王夫人是看在眼里的。贾环使坏把蜡油泼到宝玉脸上,王夫人忍下来了。她只是责骂赵姨娘,却不敢将宝玉受伤之情告知贾母。不想让事情闹大。宝玉挨打,王夫人知道是贾环给贾政说了金钏之事。但是她并没有深究。贾环还是听赵姨娘说的,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知道,可见赵姨娘用心险恶。
她真心待探春,教育贾环,尽了作为嫡母的责任。致使赵姨娘都觉得她是好太太。凤姐苛刻赵姨娘丫鬟的月钱,王夫人都要去过问,在这点上凤姐就差远了,她的内心是公道的,作为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妾能做到这点,也实属不易。
我们来看金钏被撵之事,宝玉进到王夫人屋里看见王夫人合眼而睡,丫鬟们都在打盹,给王夫人捶腿的金钏也是。想来每每王夫人睡着的时候,这些丫头们都在陪睡,读到此处,看到了王夫人对下人的宽容、仁慈。金钏和宝玉调情,这是不和礼法的,恰在她以为王夫人睡着的情况下进行,却又被王夫人听见。“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
金钏投井而死,更多的不是对王夫人的怨恨,而是她不能接受“被贬”的遭遇。金钏是王夫人的大丫头,活着的时候跟王夫人的女孩差不多,这是什么概念。就是像她这样的大丫头们都是有一定特权的,比如晴雯就可以随意打骂那些小丫头。宝玉屋里的丫头们也不把宝玉的奶妈放在眼里。她跟的是王夫人,从不曾打过丫头一下,今儿她犯错被打,被带回家,这个遭遇,是她接受不了的。晴雯被逐,素日和她有过节的那些丫头婆子们都暗暗称快,金钏被撵,想来也是有同等的遭遇的。跟了王夫人十年,过惯了小姐似的日子,自然再难过回去的日子,这是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源自于自己的内心。用宝钗的话说“……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金钏之死,我以前也一直觉得是王夫人造成的。“死者为大”这样的心里情愫之下,我们开始追究旁人的罪责,殊不知,她的死亡没有人要为她负责。王夫人已经做的够多了,赏银五十两,赏她入殓的衣服,最后让她妹妹玉钏拿了她的一份月利银子。“独自垂泪”这是宝钗看到的王夫人,这份内心的自责源于她善良的内心,和宝钗对话时的眼泪,足见她对金钏的感情。她说,“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明明是金钏行“无耻之事”,死者已死,她在维护金钏。
她是孝顺的媳妇。“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这是贾母和宝钗的对话,不像凤姐口齿伶俐,不大会讨好公婆,但孝顺不在嘴上,我们来看看王夫人是怎么做的。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樵,她不能去,但不约束旁人,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她知道老太太喜欢热闹。第四十九回,宝琴初入大观园,老太太喜欢,王夫人认宝琴做了干女儿。
比如第四十九回湘云对宝琴说:“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这样的对话,看得湘云、宝钗对王夫人的信任,爱戴,也足见王夫人之胸襟,这些年轻的女孩儿在她这里是可以得到庇护的。太太屋里的人,自然是赵姨娘还有彩云他们,探春那句话说得好,“就是兄弟姐妹,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所以她对王夫人的好,归根结底源于王夫人对她的好。
“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这是刘姥姥眼里的王夫人。
都说王夫人不喜黛玉李纨,是没有证据的。“贾母王夫人因素喜李纨贤惠,且年轻守节,令人敬伏,”作者这样直白的表达,已经说明了一切。黛玉是贾母的心头肉,王夫人就算人云亦云也是喜欢黛玉的,且黛玉冰雪聪明。王夫人对妙玉的高傲,是怎么说的呢?“官宦家的小姐自然骄傲些,那就下帖子去请”,她默认黛玉似的骄傲,在她心里官宦世家的小姐就应该是骄傲的。她看不惯眉眼似黛玉的晴雯指着小丫头骂人。对于从不打骂下人的她来说,晴雯固然是仗势欺人,她不喜欢的是晴雯的行为,而非眉眼像几份黛玉,何况黛玉也没有苛待下人的行为。袭人说,“从不朝打暮骂”,平儿被凤姐打了两下,“奶奶从不曾打过我”,从文中我们不难看出贾府对下人从来是恩多威少的。
由此可见,王夫人实乃宽厚仁慈之辈。
王夫人驱逐晴雯、抄件大观园,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对于宝玉,她只是一个母亲,她所有的行为都是爱。作者在回忆里,这样来写他的母亲,该是怀念,该是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