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是雏菊
今年雨水频多,入秋就连着下了近一个月。雨止已是深秋,那些本该分明的深秋色彩,都未来得及调试饱和度,比以往暗淡了些。往年,挂在深秋枝头的红黄蓝绿,都会浓到极致。
不过,这个季节还有一场花事,会如期到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不错,说的正是诗人笔下的菊花。
瘦西湖景区的菊花展,我要去看一下的。从南门进入,顺着瘦西湖往里走,柳条已长得风雅,淡淡地对着来人点点头。水面几支枯荷,将青春隐于水底,用褐色来装点暮年。船娘在船头挥舞着手臂,早有几行波浪,把故事推向了远方。记起诗人汪沆的《瘦西湖》“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此时景色,一个“瘦”字能形容的吧。
秋风柔软,游人如炽,走到徐园,菊花悠然绽放。
见过许多的诗句,写到菊花时,总带着一种忧愁。可眼前,我寻不见这样的愁。眼前菊花,像某个经历风雨、看淡世事的人。不高调,不炫耀,不占风头,不抢秋色。安静地倚窗而立,看世间繁华,春来秋往,内心安宁。
菊花品种,并不繁多,色彩却是各尽风流。
正如史铁生在《秋天的怀念》里写的: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
我便也在这些淡雅的、高洁的、热烈而深沉的菊花旁边驻足、流连、观赏、惊叹。所有的色彩都喜欢。黄色的菊花妖娆妩媚;白色的微微低头,像极了江南女子那低头的温柔样;紫色是天生的雍容华贵。这所有的色彩集合在一起,却又一点也不高调,让人感觉一种恬静悠然。
走过春波桥,桥两旁种满雏菊。当我视线落入这些雏菊中时,怎么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仿佛是某些故人,微笑不语地看看我。
“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脑海里又想起史铁生的话来。突然有泪要流,感慨万千。仿佛我也跟他一样,在这些花儿跟前,想起了许多往事。眼前的景色,带着我回到故乡,回到童年,回到有着雏菊陪伴的秋天,回到妈妈的身边。
妈妈是个在苦难里也能开出花来的女人。她干活回来,总能带着一束花朵,插在陶瓷罐里,点缀着那个破旧的家。乡下野花很多,经妈妈的手一搭配,就极美的。尤其是秋天漫山遍野的野菊花,耍着赖地开放,随手就能采来一大把。有时候,为了安慰辛苦一天的妈妈,我放学回家,就会顺便摘一把回去送给她。她开心地叫我:我的红啊。
她的红,终究在长大以后离她千里。母女分离,很多事不想对她说起。可是,她总知道我的心思一样。即使我极力掩饰着悲观,掩饰着生活里的无法承受之重。她一样能看得出来。隔着千里,她同我说起她在文工团的快乐时光,说起她的样板戏,说起她的人生,多么像八、九点的太阳啊,活力四射。可是,在那个无法反抗父母之命的年代里,由于外婆地干扰和强迫,她失去了一切,陷入一场包办婚姻,每走一步都是血与泪的凝聚。即便如此,她说:我总记得要笑着。人们都说我笑起来好看,白白的小牙,深深的酒窝。你也一样,任何时候,要记得笑着面对。自己选择的路,要勇敢地走下去。记得我的红啊,笑起来是那么纯真可爱。
后来,我好像也成熟了些,看淡了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笑着。我也不再怨恨外婆,一个母亲的心,总是愿自己的孩子好。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谁会知道哪一条路是光明的呢?当这一切经历,都化成文字流淌于我的笔下时,那些苦难都有了价值,妈妈的人生也就有了意义。
近来,我尤其喜欢“江湖”这个词,每个人的人生,何曾不是一种江湖呢。所有的遇见和经历,当下如刀光剑影、爱恨纠葛。过后就是红尘滚滚、江湖往事了。如我眼前这片菊花园,也是一种江湖吧。这里有着熟悉的笑脸,温暖的回忆。每个人都找不到流浪的理由。每天从阳光里醒来,内心充满着温柔和坦诚。人与人的相处总是饱含深情。彼此牵着手,就能一同走过风雨、走过温凉。
就如眼下,秋风一路欢歌,野菊花又开。
而我,又溶入了那山色空翠、烟霏缥缈的氤氲之中,那朵朵雏菊后,谁的笑容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