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芳走进病房，眉毛上挑，脸上掩饰不住笑意，左手高高举着一张化验单，对坤华喊：“老公，你看，这是什么？”
　　 坤华躺在床上，头下垫着高高的枕头，顶上挂着吊瓶，那透明的液体正随着注射管滴入坤华体内。坤华吃力地睁开眼睛，努力伸出右手，接过化验单，一字一顿地念道：“尿检，阳性，初步诊断，早孕。”
　　 “早孕”念到这两字时，坤华的脸明显搐动了两下，两眼发出难得的光芒。
　　 “是啊，老公，我怀孕了，这下我们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琴芳说。
　　 坤华、琴芳结婚已十五年，前些年，两人苦苦打拼，没想要孩子。后些年，想要孩子，却总怀不上，两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丢下工作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琴芳的肚子就是不见大，久而久之，两人落下了心病，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一看就想，一看就梦，梦里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天真可爱，可醒来依旧是一场空。
　　 “老余家终于有后了，我死也瞑目了。”坤华点点头，微微张了张口。
　　 琴芳赶紧上前，轻轻捂住坤华的口：“不能胡说，我可不许你有事。”
　　 “傻老婆，别说傻话，像我这病，早已扩散，死已注定，也许就在这两天了。”坤华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两月前，坤华和琴芳专门出差，到了上海，想查查到底谁出了问题，为什么总怀不上。没想一查吓一跳，坤华被查出癌症，肝癌，已扩散，“建议回家休养，”医生的话无疑是一张死亡通知单，让坤华琴芳这对夫妻欲哭无泪。
　　 哭完，坤华轻轻搂过琴芳：“走，我们回家去！”
　　 “不，不，我们要化疗，我们不能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琴芳喊起，又已泪流满面。
　　 坤华点点头，他不想让琴芳再伤一次心。结婚十几年，每天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琴芳就没跟自己享过一天福。
　　 那时，两人开了一个饭馆，早晨一般三点起床，踩着晨光，踏着露水，揉面、包馅、赶做包子；深夜十二点，昏黄的路灯下，依稀还有几个人影，琴芳和坤华依然不肯放过最后一丝希望。
　　 住在医院里，坤华不时垂头叹气，眼神里满是忧郁。
　　 琴芳明白，她知道坤华的心。他还有个未了的心愿——没有子嗣。他不甘心，这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坤华的心，使他本已虚弱的身体更加憔悴，发掉了，皮肤萎缩了，骨头显露了，整个人进入了最后的弥留之际。
　　 幸好，老天有眼。这时，琴芳怀孕了。
　　 坤华伸出手，摸向琴芳的肚。不知何时，琴芳的肚皮似乎有了微微隆起的迹象，她顺成地靠上前去，坐在坤华的床沿边。
　　 可坤华的手停在了半空，无力地垂了下去……
　　 琴芳收起脸上强装的笑容，泪水汹涌而出。
　　 走上前，琴芳亲亲坤华的脸，为他再次整理衣襟。
　　 过了许久，琴芳泪停，她站起，掏出塞在衣服里的棉花，斯人已去，爱已远走，何需再装。然后走到窗边，撕碎化验单，撒向天空，片片纸屑有如落雨，纷纷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