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
那年秋,天未亮,娘唤我下地干活。空气颇冷,雾露湿重,田野对面不可见人。后来,天亮了,我趟着露水往回走,这时在雾的帷帐上我看到一幅画,从此永远刻在我的脑子里。
在平原彼岸的白雾里,一个无声的透明人影和我反向而行。我看见他前后摆动着变异的宽大的衣袖和裤脚,像土地生出的翅膀。他前探着上身,头部更加前探的阴影像岁月结出的沉重果实,也像压着宿命的重荷。一切都是无声的,但他分明在行走,还牵着一头皮影一样的耕牛。然后,他在一台犁田的拖拉机跟前停住,牛,人,机械合成一体,古怪而又和谐。最后,牛消失了,机械消失了,人也越来越透明,然后消失了,雾却更浓了……
我怀疑自己发生了幻觉,就走到那里去,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那里竟然是一片坟地。只有收割后寂寞贫乏的土地,等待着它的子民血汗的浇灌。只有远处村庄的暗影,守护着千年血脉。只有初升的旭日,婴儿一样照亮了天地。
这成为我心里的一个不宣之秘,我疑心那人是我的父亲,我们那里一直延续着明朝大槐树移民的方言,管父亲不叫“爸”,也不叫“爹”,而是叫“大”,像今人叫习大大一般。可父亲那时还年轻,怎会那样苍老,而且还有一片坟地!我不敢问他,他是中国最传统的父亲,慈爱,却严厉。
多年之后,我早已远离家乡,娘和“大”都住进平原黑暗潮湿的坟墓。坟头罩着白雾的帷帐,帷帐上闪动着圣洁的剪影,守护着最后的家园……
【编者按】这“剪影”,读出了深深的念想,读出了亲情的可贵,更读出了笔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其实,无论身在何处,对于故乡,对于亲人的眷恋,始终不会被淡化。作者运笔自如,描写细腻。宛若工笔画一般将情绪横陈纸背,把念想明媚笔端。欣赏。【编辑:文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