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纵浪迹鬓已霜
　　 挥毫蘸泪写沧桑
　　 ——蒲萍
　　
　　 （一）
　　 浙江航空学校，原系国民党中央航校。抗日战争时期，中国飞机就从这学校机场起飞迎接敌机，就是这所学校，派出三架飞机，飞往日本国土，投下大量传单、宣传品，飞机安全返回，在剑与铁，血与火的日子里，抗日战争有他的光荣的一页。
　　 这学校，宏大机场，开阔的平原，栉比粼次的楼房。浙江是鱼米之乡，富庶的省会，浙江口音是吴音越语，人文面貌。男女的长像端庄秀丽，男女青年多为聪颖。
　　 这航校办公大楼，左侧教学楼，学员宿舍有十几幢平房，球场、图书室，四周壕沟，铁丝网。我们像住进孤岛里，跟四外民房隔绝。五条飞机跑道，铁丝网水泥柱围着。它是个正规航空军校，起居作息，都有严格的纪律。教师是上届毕业留校的校友。
　　 春节期间，校部派客车送我们去杭州西湖游玩，这六朝粉都，帝乡如梦，夜夜笙歌。湖光山色，西湖比西子，淡装素裹总相宜。西湖水波粼粼，杨柳婀娜，西子湖畔，游人如云，名不虚传：“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二州出美女，闻名遐迩。
　　 我们浏览了断桥，断桥顾名思义连结一个情。许仙、白娘子，在断桥相会，带给他们命运的舛蹙。多少青年男女，都爱去断桥凭吊许仙、白娘子缱绻浪漫故事。
　　 有多少青年男女，不知思归，为情香消玉殒。给多少痴情男女向望着。苏小小，梁朝一代名妓，十里淮河，风月场上，遐名帝乡。一杯黄土，魂归香塜。最怜墓草常萋萋，风风雨雨怆客魂。数百年来，断桥，爱也多，恨也多，香风吹醒帝乡梦，却把汴州作杭州。
　　 我们返校后，校常委开了动员大会，开学了。数月后，政治风云突变，一个宁静的军校，掀起了风起云涌的政治风暴，我们要紧跟毛主席的步履：“三反五反，镇压反革命，清算胡风集团的反党活动。在全校深入每一个军人的心。学校是座炼钢厂，锤炼每一个人，在这运动中，触及每一个军人的灵魂，培养一代军人雄风，树立革命的军魂。一个主义，一个思想，一个精神。
　　 每天开会，晚上开到八点，闭灯作业，早上五点起床，早操、上课，下午触及灵魂会，晚上开声讨“胡风反革命集团会”。每天依此循环，星期六学校开全校大会。
　　 我们校办，上届校友被纠斗了，他是福州人，他有亲戚与胡风集团分子有牵连。人人过关的运动象筛子一样，每个人都要筛一遍。交待思想，社会背景，自我揭露，自我批判，同学再帮人批判，运动是政治洗澡，帮你重新做人。
　　 这个校友被关在杂物房里，日送饭三餐，夜宿杂物房，“洗澡”几次，全校都闻名，他门口人看着，我们在他门口路过看一下，看他悲痛欲绝，泪流满面，好不伤感。人走到这一步，死猪不怕开水烫，每日专案组的同志，挤牙膏式的，软硬兼施，迫他就范。
　　 文艺界的事我不懂，胡风这帮人是何许人，有说江苏人，又说福州人。运动后这校友被退役了。
　　 人生存于社会，必须记住一句哲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平庸容易生存。”
　　 运动接近尾声，文化考试又跟着来，队里同学都担心考不及格，因为运动的冲击，时间都投进去太多，担心也没用，一定要考的，题目会否出的太难，让我们过关？到那考试时，我考各门功课有3分、4分的，向苏联学习，实行5分制，3分算及格。
　　 我没鞋子穿，建瓯发的黑皮鞋，被人偷去了班长送一双新的黄色反毛皮鞋给我，二十年后，我在天津转车时，在候车室偶而碰到他，他先向我打招乎，他已经是军队师政委了。我好不伤心。地位悬殊，没什么好谈的，客套一场都心照不宣，我不风光，落魄的样子，还是各奔各的前程。人生象一场戏，相处伴当，风云聚会，然后挥手一别，飘渺云散。人生的相逢、组合，然后拆散，都好象人生定数，时刻在变化着。哪里还有什么人生的永恒情谊。
　　 学校有很多家属来探亲，有一个别大队的家属来校，这个女的浙江人，二十多岁，长相一般，他们都住在闲杂室，没有上扣，有一个学员，知道丈夫不在，趁黑进去，女的都上床睡觉了，他进去就要上床，女方很机灵，发现不对头，趁手拿起桌上墨水并拧开了盖，泼向对方。这下动了马蜂窝，女方大叫，这个学员慌不择路，半个小时，四个大队，都要抓这个人。检查各个学员有没有衣服上有墨迹的。抓到后，关了他几天，没多久就给退役了。年青人到一定年岁，尤其在军队，都是男性社会，一看见女性，就走了神，这是动物的本能，但在军队，可犯了大忌了。
　　 一天，我闲暇无聊，机场的一角落铁丝网都拆掉了，有上千建设兵团的士兵在跑道干活，摊贩摆了一层又一层，很热闹，象个集市，他们都住在帆布蓬里，看见一个20多岁的护士，长样白晰秀丽，好标致的倩妹，我真是眼睛吃豆腐。我问她是哪里的，她是说：“兵团医院的。”她问我是哪里的，干什么的。我象倒豆子一样，全部倒给她。她叫我去玩，我说：要上课，星期日才有空。她说我很有趣，愿意与我交朋友，谈得有趣，都不想起身走，她叫我去她那吃午饭，我说去了会挨批评。她目送我回去。我回到学校，前思后想，一个月，我又去了一次，这次却是“笑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我失望地回到学校。
　　 七八月的天气如火一样，热得难耐，由五月到十月，热浪焰焰，十一月份热焰才降下来，我们睡的架子床我睡在上层，中午午睡，汗水淋漓，这个夏天，挨得很苦，睡眠不好，白天上课，没有精神，一直打瞌睡，成绩下降了。机场的基建工程已完工，人员都走了。
　　 我的军裤扯开一条口子，我抽一个星期日趁便去笕桥镇上看一下，我找了一间老夫妻缝纫店去补，老妇女叫我坐一下，老人家特地去找女儿，这二个女孩子，一个十八九岁，另一个二十一、二岁，她们眼睛盯着我说：“你是干什么的，哪里人？”我说：“福建人，在学校读书，年底要走了。”她说：“去哪里？”我说：“不知道。”她妹妹急了说：“绣花忱头，靠不住。”我心想：莫名其妙，我是来补衣服的，说那么多多余话干什么。不觉这二姐妹，瓜子脸，秀眉秀气的，比那个护士长像差一截，我真行桃花运了。我拿了裤子要走，我回头看一下，我心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二姐妹扔过来一句话：“呆兵。”我头也不回，走了。
　　 在我学校的后山，学校组织去玩，我们走过河沟，哨兵撑起竹杆门架，后山坡一座大坟，水泥石板半圆地围着一圈，据说是清朝的大官，墓塚的前方盖着五六间平房，一个女郎穿着黑衣裙，好飘逸。二十岁的样子，跑过来问我们干什么。我们说：“来玩，我们就住前面学校。”这女孩子呆着不走，我们问她：“你们是否在此守墓的？”她说：“是的，好几代了。”在这大石板上，铭刻古代文言文，我们没耐心去看。玩了几个小时，我们走了，这女孩芳心动了，只是难于启口，我回头看一眼，她还傻呆在那里，看着我们远去。
　　 经过学校一年饮食调养，我长个了，英俊的一个空军学员，走到哪里，都受到姑娘的青睐。行桃花运了。我不知她们羡慕的是什么？我的人？还是我是空军学员的前途。
　　 下个学期，学业很紧，要结束考试，进入复习阶段。校部要开全校总结大会，总结一年来学习情况，“三反五反”，反胡风运动的总结报告。
　　 开会的时候，全校教职员工、师生，坐着满满的一个大会堂，校长是个少将，开了一上午，在运动中，政审不合格的，淘汰了一部份了，给他们退役处理。报告会快结束后，公布了名单，运动中脱帽子处理了300多人，载帽子也有少部份人。
　　 经过一个月的复习，我们考试，象上刑场一样，害怕考不及格，忐忑不安，在这一星期的考试中，终于过来了，我都是3分、4分，故人们说：不要多，3分也是毕业的分数。
　　 看起来要走了，不等过年就要离开学校，性子急的同学，开始洗被子、衣服。合得来的同学，送照片、留家乡地址。
　　 绝大部份同学被分配到太原航校，有部份分配到沈阳航校。我们十来人分配到长春市航校。
　　 分了三批走，太原的第一批，沈阳的第二批，长春的第三批。
　　 十二月份天气，已经下了几场大雪，我们发了棉衣、棉大衣、棉裤、绒帽。
　　 我们坐慢车到天津，车站里，那么多同学熙熙踉踉地，带队的叫我们排队上了车，我第一次尝到人生之骄傲。
　　
　　 （二）
　　 我们经过几天的颠波，到达天津，天津转车坐普快，到哈尔滨的，我们在天津上车后经过山海关，山海关的雄伟，它是“天下第一关”，我蓄意到“山海关”后，看一看它的宏伟，可惜车到到“山海关”后，已是深夜，列车员叫旅客把窗门关住。
　　 我们到长春已经第二天了，长春车站距校40分钟，我们徒步到学校，有很多各地的学员，600～700人，在操场分班，分大队，分专业，有很多穿毛绒大衣的高干，一个1.70M个头，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刚站在我面前说：“这里有没有我小老乡。”领队的指着我说：“他是”他问我姓什么？他一口流利的老家话说：“好好学习。”后来人家说：“他就是空军司令员，刘亚楼。”
　　 我分配到7201科，有几门学科，航空射击学、弹药学、轰炸学、航空机械学、航空机械制图学、材料学……。过了年，要进入正规学习，伙食费还是一个小灶加一个大灶。每天四菜一汤。衣服也发新的，鹰式军衔大盖帽，学员军装，兰裤子，皮鞋，好精神，好英俊。
　　 早上五点起床，在斯大林大街跑二十分钟，返校洗脸吃早饭，周而复始的依循着这制度条例。
　　 过年到了，学校每天打扫卫生才，这个年餐桌上十菜，一个班八个人睡在一起。一个房子睡大铺，有暖气设备。外面天寒地冻，每天飘着雪花，街上积雪一M厚，夜上寒风呼啸，窗玻璃震动吱吱地晃动。
　　 街上糖葫芦、冰棍叫卖声，在寒风中，“卖糖葫芦、冰棒。”声音单调，就一个节拍，不带感情的，又听有轨电车在寒风中铛铛地行驶着。好不凄楚，听了心有余悸。
　　 长春是伪满州国的新京，在解放战争时期，兵围长春，国民党三个军在驻守长春，解放军在外围困，打得残酷，水源断掉，粮食运不进去，据老人说：狗、猫、老鼠，都吃光了，特务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解放后，经济还没复苏，平民的生活还受着饥饿的煎熬。小摊小贩街上很多，穿着旧棉衣棉裤，棉葫芦靴，大棉手套，男的戴着三快瓦棉帽，女的粗布头巾包着，呼吸的口气在帽沿上、头巾上，结成厚厚的一层冰。
　　 长春经过战争后，没有搞建设，都是伪满留下的街市。街上商店多为平房，二层楼，楼下做生意，楼上住家，就在人民街，一所三层楼的二百货店，一百货店靠近火车站胜利公园，显出街市萧条。一到五马路，多为二层楼的住家，少数摆着摊贩、瓜子、糖菜、香烟、酒、纸张类等。因为穷，吉林的省会距南方城市没有办法比拟。这是内战外患留下的创伤。
　　 航空学校，她的来头我不清楚，三层的办公大楼，左侧学员宿舍，二楼的大食堂，右侧过人行道教学大楼，办公楼大楼大门出来过人行道航校医院，一色硫璃瓦，非常气派，宏大壮观，她是国家的天之骄子。
　　 校长刘峰空军中将，给我们全校学员作了开学动员报告，毛泽东说：“创造一支强大的人民空军，歼灭残敌，巩固国防。”
　　 朱总司令说：不断地在政治上、思想上、技术上提高自己，使自己成为新中国的优秀的空军人员。校长遵沿着这个精神，一个上午的报告结束了。
　　 学员的来头，省级的、中央高级干部子孙，他们是来镀金的，入党的，毕了业后，调走去当干部，当空军指挥员。烈士、工农子弟，那就靠你的造化了。在每年入党指标：0.02%，绝大数在政治上空着进来，空身出去。带走一肚子的知识，去机场工作而已。
　　 我们上午上课，下午走半小时路，到机场去实习。我们的实习机场，一条跑道，有十余架，TY—2苏式的是中型飞机，机上乘坐四人，飞行员、领航员、通讯员、射击员。这种飞机能载重2000公斤炸弹，解放一江山岛，因指挥员时间失误，损失惨重。它在苏德战争中，立过汗马功劳。这些飞机还是新的，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我们按教学内容进行实习操作，教师也是南方人，也怕冻，躲在房内在烤火。寒风在劲吹着，凛风知劲草。除去星期日，每天每月，周而复至的，在航校熬过。
　　 一个腊九天，寒冷地熬不住了，我到高炉开水房去烤火，煤烟味薰得头晕、胸痛，在床上打滚，全身冒冷汗，军医院来了一个女医生，红扑扑的脸，苹果式的，可能是军大毕业生，典型的东北姑娘，20多岁，给我打针食药，这病一星期发一次，打胎盘组织液，一个月断了病根。我常去看她，东北姑娘的美，她可能晓我心意，她笑一笑，我不敢奢想，我象小弟一样。美也是一个艺术，博得人的欣赏，尤其一个漂亮的姑娘。
　　 南方与东北姑娘相比似，南方姑娘婀娜娇丽，嫩线条，象个秋日的杨柳，东北姑娘魁悟，壮实，红滴滴的苹果，如一株东北梧桐。学员四面八方的人，绝大多数南方江浙来的，少数山东一带的，福建人到太原，沈阳一带也比较多，人来源较为复杂，性格各异，各为其是，难为相处。跟我最好是一个山东同学，姓魏的毕业后留校了，还有一个浙江人姓毛斌同学，有一个星期日晚上我们偷溜出了校门，本来学校三令五申晚上二人不要出去，要三人以上，我们违反学校规定，走到四马路去看平戏，平戏是东北的戏剧，听不懂，呀了老久了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俩走出戏院，方向走错了，走往长春汽车制造厂，那时还在挖土方，我们走过一高粱地，到达发电厂，地里窜出三四个人，心里意识坏了，这是坏人，这几个人在路二边站着，我在电厂叫了半天，值班吭了几声，不理我们，我们心慌了，黑天夜地的，怎么办？但我还在电厂门口不走，一直叫：“喂，里面人出来一下。”这里出来一男一女，二十多岁，谈对象的。我把情况跟他们讲一下。那个男的害怕了，不想走，女的不愿过夜，这条路有四人宽。我们并排着向前走，我说：“我们把右手放在口袋里，他们不知道我们口袋有什么？”当我们冲向他们时，我又说：“做好准备，这话有意说给对方听的，我与小毛排在外侧，那二个男女在我们中间，当我们走在对方面前时，对方在说：“干。”我说：“谁死还不知道，你要想你老婆孩子。”我们终于走过险境，走到街上，男青年告诉我们回校路线，到校已经十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