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只记得我在跳河之前喊过几个人的名字，至于现在我还能思考我也不知道。我必须得说，被水呛住确实不好受。
　　 “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
　　 “这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我很悲伤，一个决定去死的人被救了下来等于是种谋杀。我又很庆幸，在经历死亡后，我知道了自己还有牵挂的人。生与死，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你好，我是J市晚报记者。现在我想采访您，我们很想知道你跳河的原因。”
　　 要是在我跳河之前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我会很乐意的告诉他。但现在，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了。我的故事还没有画上句号。
　　 这些令人讨厌的记者，总会在事情发生后大发感慨。前几年，一位农民工跳河自杀后，他们进行了几天几夜地追踪调查，愣是把那位农民工的老板搞成“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坏蛋”。善良的人们听不得凄凉的故事，否则我也不会选择已死亡去终结往事。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要选择跳河的？”他们不是会猜吗？那就让你们猜个够！你们是不会猜到原因的，当然了我会否定一切猜测。
　　 “先生，我们是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更不想第二天的晚报上出现我。”
　　 “你得学会倾诉，得学会面对。”
　　 “我不需要你们地开导，我曾经开导过的人比你们多得多。”我是个自由写手，为了写故事我和形形色色的人有过交往。我曾整个下午听一个女孩说她的恋爱史。我曾在监狱和一个惯犯聊了几个星期，他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访我，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家餐厅。我最值得炫耀的是，我曾在犯罪现场说服罪犯，为此我拿过很多奖章。
　　 我承认心理有病，我也承认自己无法治愈。我从不相信挂牌的心理医生，我和他们有着行业上的冲突。他们恨我，我却不恨他们，是我抢了他们生意的。
　　 我只想找人倾诉，哪怕是一条狗，可我从不养狗。我也找过几家报社，希望他们能够听完我的故事。可他们要的是劲爆的故事，像我这样的故事，他们压根不愿意听。
　　 记者被我打发了。
　　
　　 二、
　　 “你能活下来，真的算是一个奇迹。”一个护士正认真地观察着我。
　　 “哦，是吗？我只记得我已经沉入水底了。”
　　 “渔船发现你时，你已经落水快半个小时了。警察说，是你带的几本书救的你。”
　　 原来我跳水时，一艘渔船正好出海。我跳水后，我就被冲到下游去了，好在我身上带的几本书陆陆续续浮了上去。我是个读书人，我死也放不下一些书。是书救了我，也可以说是知识救了我。
　　 “你应该很喜欢读书吧。”这不是简单的护士，她是医院心理医生。她瞒不过我，我懂心理学。我很想把故事都告诉她，但我害怕记者会从她口中挖出故事，我更加恐惧第二天的报纸上会把我的故事说的惊天地泣鬼神。
　　 “是的。我是作家。”
　　 “哦，作家……”是的，作家已然成了轻生高发人群。世人皆知的事，可作为作家我却不认可。她的惊讶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礼貌，用来拖延思考的时间。我真想和她翻牌，但我又真的想和人说话。除了记者。
　　 “你怎么选择的自杀呢？”看来她也认为，我自杀和我是作家有着密切关系。我好像说错话了。
　　 “体验生活。”
　　 “这……挺可笑的。”她笑了，我也笑了。谁没事会体验死亡呢？
　　 “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就能出院了。”
　　 她肯定觉得我不是心理有病了，而是精神有病了。
　　
　　 三、
　　 久违的行走。前天我还在行走，但我觉得那恍若前世。经历了死亡后，很多东西给我的感受是无法言语出来的。
　　 阳光可爱，汽车的排气管也那么可爱。广场的鸽子再不是一盘好菜了。
　　 “来一碗香菇牛肉面。”我坐在面馆里，叫了一碗面。
　　 我重生之后，生活将是一个初体验。记者没有从我口中挖掘出劲爆新闻，只从那“护士”口里知道我是“患了精神病的作家”。他们对比视而不见，一个作家跳河成功是新闻，跳河失败就不是新闻。
　　 死亡者与未死亡者进行的交流，该是作者幻想的。未死亡者与死亡者的交谈却很严肃。
　　 “你活了。”我对自己说。
　　 “你得好好体验生活，忘了那些往事。”这回是真的选择忘却了。
　　 夕阳下，几个村童从我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