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下旬，正是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的时候，因此，这个节气，在二十四节气中被称作小满。按常理说，丰收的脚步渐渐临近，世代务农的庄家汉子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此时此刻的小满爹却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的，因为病歪歪的小满娘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又为他生下了孪生姊妹，大满、小满这两个丫头片子。
　　 已经就有了两个女儿，这下子又添俩，使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小满爹原本是期盼生个儿子，继承家里香火的，这下子见生的是女儿，并且是两个，便气冲冲地走出房门，蹲在院子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袋。小满奶奶更生气，在院子里一声高过一声，指桑骂槐地数落着。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小满娘虽身体虚弱，也只能含着泪，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小满爹似乎是下了决心，狠狠地在鞋拔子上磕了磕旱烟袋，走进屋里，闷声地说：“找户好人家送了吧。”小满娘一听，急火攻心，“咳、咳、咳……”地大咳起来，竟然，一会儿咳得没了气息。
　　 小满爹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给小满娘搓揉，不一会小满娘顺过气来。小满爹一看小满娘不碍事了，就抱起一个女儿往外走。小满娘心知不好，也抱起另一个女儿赤着脚追了出去，也顾不得小满奶奶严厉的呵斥与谩骂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小满娘疯了似的跟在后面，边哭边喊：“你回来，把孩子还给我，咳、咳、咳……”
　　 小满爹走得飞快，时不时回头看看，只见小满娘，光着脚，半个发髻耷拉到脖子根，上气不接下气地紧紧地撵着，看样子，只要她还能喘着一口气，就会一直追下去。小满娘到底体力不济，眼看双方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远的几乎看不见的时候，不知是心痛老婆，还是良心发现，小满爹终于停下了脚步。
　　 等大满小满三岁的时候，她们的弟弟来福出生了，这时候的小满爹来劲了，连走路的步子似乎都比平时高了一截。小满的奶奶破天荒地给小满娘煮了一大碗红糖荷包蛋。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同龄的孩子都会说话的时候，来福却只会哇哇的乱喊乱叫，又过了两三年，来福依旧如此。到后来，全家人不得不接受事实，确认了来福是个哑巴，一家人一连几天都没生火做饭，除了来福的哇哇声，似乎没了其他的气息。
　　 当大满小满的两个姐姐都相继出嫁了以后，小满的奶奶却不让媒人继续来家里提亲，而此时的大满小满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这两个孩子从小吸着她们娘的干瘪乳头，受着她们奶奶的白眼，但是，并不妨碍生不逢时的姐妹俩长得亭亭玉立，水灵灵的俊俏模样。小满大满姐妹俩很相似，身材面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外人分不出彼此，甚至连她们的爹娘也经常弄错了，哪个是大满，哪个是小满？
　　 七十年代初的山村，缝纫机还属于稀罕货，全村仅有村长的裁缝儿媳妇拥有一台。那个时候，许多山村孩子无钱上学读书，便把学习缝纫技术当做一门高档的吃饭手艺。小满娘说了很多好话，还偷着送了二十几个鸡蛋给村长媳妇，那可是家里除了来福谁也不舍得吃的好东西。村长老婆收了东西，村长的儿媳妇才勉强答应让姐妹俩跟她学习缝纫机技术，但是学徒期间要帮着打下手，不管饭，更不付工钱。
　　 大满小满很有灵性，一点就通，有的地方村长儿媳妇暗地里留一手，精灵古怪的小满在一边偷着学，慢慢的也就悟明白了，然后再偷着教会大满。不出两年的功夫，姐妹俩的手艺不逊色与她们的师傅了。村长儿媳妇心知肚明，但就是不开口让她们出徒，姐妹俩也不好意思要求离开，话再说回来，她们家也买不起缝纫机，只有一直在那帮着村长儿媳妇做衣服。
　　 后来，每做一件衣服，村长儿媳妇就会付给她们两个一点象征性的工钱。大满小满做衣服，配合得很好，一个量体，一个裁剪；一个缝纫，一个剪扣眼、缝扣子。虽分工不同，却又配合得那么默契。大满跟小满的性格是那样的相似，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几乎都是一摸一样的，没吵过架，姐妹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由于水灵灵的大满小满帮着做衣服，村长儿媳妇的生意特别好，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要出阁的新娘嫁衣，都让她们做，就连平时不喜欢做衣服的小青年，没事也经常往村长儿媳妇家凑合。
　　 有一天，正当她们两个正忙着做衣服的时候，村长儿媳妇家来了个当兵的，那是村长儿媳妇的姨家表弟，他是陪姐姐来做出阁的嫁衣。大满小满一边给大兵的姐姐量体，一边偷偷看他的样子，白白的，高高的，亮亮的眼睛，帅帅的身材，一笑起来就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从此大满小满好像有了心事，没事总是想起那个当兵的模样，只是谁也不提及。
　　 过了些时日，那个当兵的托村长儿媳妇来说媒了，小满奶奶急眼了，说啥也要留一个给来福换媳妇。可是那该留谁呢？小满爹吸着旱烟不做声，小满娘咳个不停。最后小满爹猛吸了几口烟说：“抽草梗签。”所谓的抽草梗签，跟抓阄一个意思，因为庄稼人没笔没纸，又想通过抓阄来做决定，一般用草梗代替，通常是用一根草梗一折两段，一长一短，用手握了半截，只露出一截相同长度的两段，手里握的部分是一长一短。
　　 小满爹说：“谁抽到长的谁换亲！”小满爹让她们姐妹俩转过身去，把一根麦梗折为两段，一长一短，握在手里。大满小满转过身，几乎屏住呼吸抽草梗签。小满爹闷声地问：“谁先来？”大满不敢，小满先抽，结果比长度的时候，小满的短。大满捂脸哭着跑进房间里。就这样小满订下了那个当兵的亲事，大满订了李家庄子的李二拐子，李二拐得过小儿麻痹症，只有他家肯拿女儿换媳妇。大满小满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
　　 结婚前的晚上，大满小满关了两人的小屋门，两个人一边哭，一边聊，姐妹俩还第一次喝起了白酒。姐妹俩哭一会，说一会，到半夜了也不睡，谁喊也不开门。小满娘着急的敲着窗户喊：“满呀，别喝了，满呀，别哭了，咳咳咳... ...”
　　 天快亮了，吉时已到，新娘子该上花轿了。大满自己穿了嫁衣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哭哭啼啼、万般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了李二拐的花车里，大满哭得肝肠寸断，大家都陪着流泪。李二拐家迎亲的那帮人看新娘子没怎么闹别扭，欢天喜地吹吹打打地离去了。小满还在酣睡，估计是昨晚喝酒喝多了，大家连摇带晃地把她喊起来，七手八脚地给她梳妆打扮，不一会，大家把迷迷糊糊的小满送进当兵的花车里。怕误了吉时，那帮迎亲的也急匆匆的吹吹打打地离开了。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子竟然就这样嫁了，大家不禁唏嘘、感叹着，姐妹俩的相貌是如此的一致，可命运却又是如此的大不相同。
　　 三日之后，是新娘子回娘家的日子。大满拉着小满的手来到她们一起居住过的小屋，抱头痛哭。大满问：“你为什么替我嫁了那瘸子？”小满哭着说：“那天，我、我偷着把麦梗掐去了一截，呜呜... ...”
　　 此时，哭泣的小满，无力抗争命运，但满脑子里想的却依然是那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她的眼泪愈发汹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