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冬之恋曲”征文】那年的冬天(散文)
那年的冬天,那场罕见的大雪,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那个温馨暖心的夜晚,那位大山里的美丽姑娘……这一切都过去三十多年了。
一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荆州一家国营企业工作,那年冬天,我和同事阳新去湖南出差。一天,我们乘坐的客车从长沙前往桑植,天空飘着小雪,客车在坎坷起伏的道路上颠簸着,在离桑植县城十多公里的地方客车突然停下来,司机说车子发生故障了,要大家在车上等一等。
司机下车了,在发动机上捣鼓了半天,然后双手油渍地爬上车对乘客说:“对不起,汽车的发动机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请大家转到别的客车上去吧。”司机的话刚落音,车里就像炸开了的锅,你一言我一语地发着牢骚。尽管不高兴,乘客们还是无可奈何地下了车,步行到路边的一个小车站等待其它的客车开过来。
此刻,雪像是有意为难我们似的越下越大,北风呼呼地吼着,挟裹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瞬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舞动的白网,路边的树被风刮得左右摇摆,不时发出呜呜的叫声。
几十平米的路边小站四面通风,一团团、一簇簇的雪花从外面飘进来。屋里挤满了候车的人,地面湿漉漉的,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更多的人哈着气搓着双手不停地跺着脚。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看见一辆车开过来,司机说:“这么大的雪不会有车过来了,大家各自想办法吧。”
怎么想办法?人群骚动起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脸的茫然。已经下午4点多钟了,在这前不着店后不见人的荒山野岭,我们往哪儿去呀!
这时有人开始背着行李走了,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山民。
“我们怎么办?”阳新问我。
“再等等吧,万一没有车过来,我们也只好去附近山民家里找个地方住下来。”我说。
“到俺家去住吧,俺家屋大有空房。”耳边忽然响起银铃般的声音,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美丽的姑娘,约二十来岁,上身穿着一件红绿相间的大花哔叽棉襖,下身穿一条黑色的棉裤。她蓄着齐耳短发,蓬松的刘海略显凌乱地挂在额前,她大大方方地望着我们,阳光灿烂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怎么办?去不去?”阳新问我。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去吧,等会天黑下来了更难办。”我问那位姑娘:“你贵姓?叫什么名字?你家离这儿远吗?”
“我姓王,叫王丹英,你们叫我英子好了,我家离这儿不远,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姑娘高兴地回答,她弯下腰把放在地上的背篓背起来招呼我们说:“咱们走吧。”
此刻,地面全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有的地方半尺多厚,我俩跟在她后面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前行着。凛冽的山风呜呜地叫着,撕扯着我们的衣襟,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我们的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我俩拖着灌满雪水的鞋子顶着寒风吃力地跟着脚步轻快的英子向山上艰难爬着,半个小时后,我俩就累得上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
“哥,把包给俺吧!”
“不不不,你一个女人,这怎么行啊!”
“没事,给俺吧,俺山里人习惯了,不累的。”她不由分说地强行从我俩身上把包夺过去放进了她的背篓里。
“你们爱听歌吗?我唱个歌你听?”我明白了英子的意思,她想用歌声来缓解我们的疲劳。
“好啊!太好了!”
“你们喜欢听哪首歌?”
“都可以的!”
“那我就随便唱啦!”
“好啊!”我俩兴奋地叫了起来。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英子说唱就唱了,歌声清脆嘹亮,悠扬蜿转的旋律在瑞雪纷飞的山林间回荡着,听着这美妙的歌曲,我俩都忘记了疲劳,脚步不知不觉间加快了。
“好听吗?”英子回过头问,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真好听啊!”我俩异口同声地说。
“我再唱一首《在那遙远的地方》,好不好?”英子微笑着问道。
“太好啦!”我俩再次兴奋地叫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她那悦耳动听的歌声,就像一股股暖流,在我俩的心里徐徐流淌着……
终于爬上山顶了,回望山下,才知道这是一条之字形的山路,路的一边是陡峭的悬岩,一边是万丈深渊,见这情景,我和阳新面面相觑,连打了几个寒颤。
英子继续唱着歌,一首又一首,她还唱了《茉莉花》、《十五的月亮》以及《刘三姐》的插曲等等。
“你们看,前面就是俺家!”英子停止了歌唱,回过头高兴地对我俩说。
我和阳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几栋平房孤零零地座落在一个地势较为平坦的坝子上。
“终于到啦!到啦!”我和阳新把手中的拐杖猛地向山下甩去,纵情地叫着喊着,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山林里久久地回荡着……
二
“姨,俺回来了。”英子敲着第一户人家的门向里喊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英子,来客了?”老人边说边笑着向我们点头。
“大雪封路了,他们没有车进城了,今夜在俺家住一宿,等会儿叫表妹去俺那边吃饭,夜晚跟俺做个伴。”
“好啊!好啊!快带他们到屋子里暖和下!”老人热情地招呼着。
英子的家和她姨家是隔壁,大门没有上锁,用板凳抵着,一推就开了,屋子很大,三间三拖,外面砌着墙,里面全是一根根排列整齐的木柱,柱子之间的空间镶着木板,屋面盖着青色小瓦,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英子一进门就把煤油灯点燃,放在堂屋中间漆了红漆的木制方桌上,又从伙房端来一筐木炭放在堂屋,在铁制的火盆里生起了一大盆火,说:“哥,你们烤火吧,俺去给你们做饭。”
我俩正绕有兴趣地聊着这一路的经历,不一会功夫,英子叫我们了:“哥,来吃饭哪!”
“这么快啊,英子真能干!”我由衷地夸奖道。
“哪里哪里,俺山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就一个火锅。”英子不好意思地回答着,忽闪的煤油灯下,她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她杀了一只鸡,做了一个鸡子火锅,辅料是胡萝卜,煮熟后把锅端到堂屋,放在火盆上面的铁架子上,锅里的汤开了,翻滚的红泡泡咕噜咕噜地叫着,满屋子弥漫着诱人的香辣味。
英子把隔壁的表妹叫来了,我们四个人围着火盆坐着,炭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暖暖的。
“哥,我男人出门了,家里没有备酒,得罪你们了!”英子歉意地说。
“我俩都不喝酒的。”我笑笑说。
“那就凑合着吃吧,你们都饿坏了吧。”英子边说边用筷子往我们碗里不断地夹菜。
“你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
……
我们围着烧得通红的炭火边吃边谈,英子娓娓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她18岁那年嫁到这里来已经2年了,娘家离这儿较远,在另一座山上。公公是国家的人,在铁路上工作,丈夫也招工到铁路上去了。
“你怎么18岁就结婚了呢?正是读书的年龄。”我问道。
“俺山里人结婚都很早,那年参加了高考,由于偏科,数学没考好,差10分落榜了,老师劝俺复读,可家里穷,父母不让俺继续读下去,后来有人给俺介绍现在的丈夫,说他家条件好,公公又承诺一结婚就把俺办到铁路上去工作,俺父母很快就答应了,当年年底俺就嫁到这个村来了,可是结婚两年了,俺的工作还没有消息,这么大个家,进进出出就俺一个人。”英子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哀怨。
“你还很年轻,正是学知识的年龄,现在全国各地都有自学考试教育机构,你如果没有机会上大学,可以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学文凭。你有了文化知识,有了大学文凭,以后不依靠公公也可以走出大山、自强自立!”我鼓励她说。
“真的?”英子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喜地盯着我。
“真的,我就是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学文凭的。”
“哥真行!可俺没有学习资料,怎么办呢?”
“没问题,我回去以后给你寄一套来!”
“那太好了,哥,俺以后一定好好地报答你!”
我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间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天不早了,哥,你们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英子站起来吩咐表妹收拾餐具,她去厨房提了一个开水,又点燃一盏煤油灯把我们带到堂屋左边的房间,说:“哥,你们洗了脚就在这房间睡吧,这是俺公公的房间。”
北风仍呼呼地叫着,屋里静静的,英子和她的表妹可能早已进入了梦乡,我和阳新仍然面对面坐在床上兴奋地聊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心地善良、热情好客的英子把我俩帶到她家,今天夜晚真不知怎么度过?
第二天我俩早早地起了床,英子把饭早做好了,吃过饭英子说:“哥,大雪封山了,今天可能还是没有客车,你们有事要急办,我就带你们直接步行到县城去吧。”我俩点点头,她交给我俩每人一根拐杖,另外还给了我俩每人两根细麻绳,要我俩缠在鞋子上以防滑倒。
“从这里到县城有多远?”我问。
“不远,只有十多公里路。”英子说。
“昨天只几公里我们都走了二个多小时,今天十多公里那不要走一天?”我问。
“今天的路不同,很平坦的,好走,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英子轻松说道。
不管多么难,走也要走出去,不能困在这大山里。
英子这次没有背背篓,她把我俩的两个背包強行背在她身上,把大门用板凳一抵,跟隔壁的姨打了个招呼就和我们一起出发了。
今天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这条路坡度比较平缓,又有拐杖保驾,鞋子又缠了麻绳,走起来轻松多了。
一路上英子仍然像百灵鸟一样快乐地歌唱着,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桑植县城。
吃过午饭,我俩留英子在宾馆住下来等明天再回去,她执意不肯,她说家里还有猪和鸡没人喂食,我硬塞给她100元钱表示感谢之意,她手一推一脸严肃地说:“俺山里人留你俩住宿,就是图钱?”看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我就没有再勉强了。临走时,英子带着期盼的眼神跟我说:“哥,你可別忘了给俺寄学习资料。”我说:“放心,不会忘的!”我把英子的地址记下了,也把我的地址留给了她,并叮嘱她有啥难事就写信给我。
英子和我俩握手告别,向着她家的方向缓步走去,几次回头向我俩招手。望着她渐渐消逝的背影,我的心顿时涌出一股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依依惜别之情,多么好的姑娘啊!今日走了,何日再相见?
三
第二天上午事情办好了,我俩就离开了桑植县城。
回到荆州不久,我就收到了英子的来信,折开一看,一行行娟秀整齐的字迹呈现在眼前,信中这样写道:“哥,和你们分手后,我回家把几只鸡杀了,第二天我背着鸡来到县城,快过大年了,我打算把鸡送给你们作为春节的礼物,宾馆服务员说你们上午就退房了,我心里好难受,我以为你们会在县城住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哥,我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我和丈夫结婚前只匆匆见过一面,结婚后才知道他是智障人,他什么都不会,公公在长沙铁路局当领导,给他找了一个拿钱不干活的工作,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公公去世了,我怎么办呢?哥,你是个好人,你鼓励我自学成才自强自立,还答应给我寄学习资料,我好感激你啊!哥,什么时候再来咱山里玩呢?明年四月桃子熟了,好大好甜的,请你来吃桃子!英子敬上!”
看完这封信,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英子热情大方、活泼可爱的形象,翊翊如生出现在我的眼前,心底多么善良的姑娘啊!
收到这封信之后,我迅速地给她把资料寄走了,可是半个月之后资料退回来了,原因是地址不详,从此英子再也没有给我来信。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对英子怀着深深的内疚和自责,我曾多次有去深山寻找英子的念头,可因工作缠身,又没有那个方向的业务,从此我与英子再也没有见过面。
每当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的冬天,那场罕见的大雪,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那个温馨暖心的夜晚,那位大山里的美丽姑娘……
英子,你在那儿?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