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下乡，去镇上为六十岁以上的农村老人免费体检。结果出来，有个张老汉七十岁患了胃癌，已是晚期。医院让同村人捎话，让家属赶紧来一趟。医院如今学乖了，重症都不通知本人，怕患者接受不了，当场走了，给自己整下麻烦。
　　 这年头，得了癌症，想不开病情加重的，一听癌症吓死的，不在少数。坳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娘，从查出子宫癌到离世，仅仅四十五天。当年村里一枝花，一辈子刚强能干的人，就是思想没有转过弯。
　　 捎话的人聪明，见了张老太说：“医院让你亲自去把你和老汉的体检结果拿回来，人家不让捎。”说完赶紧走，担心老太太问得多了，自己说漏了嘴。
　　 张老太花了一块钱坐了公交下县，进了医院。老太太自报家门，体检中心的送报告单的小姑娘一看，就犯难了，支支吾吾说：“姨，你体检结果好着呢，就是耳朵有些背。叔有点小问题，你儿子咋没来？”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找了一个僻静处，给在咸阳的儿子打电话。
　　 现在滴滴打车方便，俩小时后，张老汉的儿子地震就站在了他妈和医生面前。
　　 医生实话实说。
　　 虎背熊腰的地震在医生办公室里哭得一塌糊涂。
　　 出门见了老妈，地震说：“没事，我爸胃糜烂。医生建议到咸阳看看，把病根剜了。”
　　 张老婆一看儿子的眼睛，啥都明白了。“娃，你不瞒我了。走，回家安顿一下，明天就给你爸看病去。哄着你爸，他一辈子胆小。”
　　 娘俩一路上叹息后悔。地震怨自己打工，没有在老子面前尽孝。老婆也后悔不迭：“你爸爸这几年爱吃羊肉泡，凉调饸饹拌腊肉了，我嫌胡花钱，昨日还骂他，越老越敬嘴了。今又唠叨了他一天啥都不做，早饭一吃，碗一推，就往雀场走了……”
　　 老婆回家，老张吆雀还没回来。
　　 张老太取了折子，让娃去银行取钱。自己手洗净，面和硬，开始给老汉擀臊子面。揉着，擀着，切着，老婆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唉，人这辈子真短啊。我俩经人介绍才过了几天啊，那时候我一对黑油油的长辫子齐到沟蛋子，他浓眉大眼，人长得齐整，一见面都满意。他最得意我剺的细面，针都能穿过去。那时他瓜劲真大啊，分了队，一百二十斤的一尿素袋子，轻轻一掂，就扛在肩膀上了……”
　　 老汉吆雀回来，一看老婆擀臊子面，赶紧汇报：“老婆，今我赢了。”
　　 “是吗？”老婆心想，你赢了每次回来显摆，输了就说没输没赢。
　　 老汉一帮老婆烧锅一边说：“你咋不骂人呢？我逛去了待遇还好得很！前面走的是高文举，后面紧跟张美英……”老汉一高兴，唱上了秦腔《花亭相会》。唱得正美，一抬头，娃提着一块腊肉进了院子，惊奇地问：“没事，你咋回来了？”
　　 地震一笑：“今有个顺车，回来看看。”人一遇事，个个都是撒谎高手。
　　 三人吃饭，老婆一碗饭只是挑，就是咽不下去。老汉吸了两碗：“屋里有啥事？你娘俩神神道道地，快说。”老汉说完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辣子汤四溅。
　　 老婆嗫嚅了半天：“明到二院给你查一下，我看你最近胃口不好。”
　　 张老汉一听哈哈大笑。
　　 笑得这娘俩头皮发麻。
　　 “你娘俩绕了这么一个圈子，是知道我得了胃癌，不敢说吧。”老汉说着站起身，从镜框后面一卷卷发票、电费单子最里面，抽出了一张发黄的检验单：“七年前，我就查出来胃癌。老婆，你胆小，没敢给你说。娃啊，你那时候还没有给我生下孙子，我不甘心。就多活了七年，唉，你俩还哄我呢……”
　　 老婆和地震嘴张得大大的，继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