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贺兵走出财务室的时候，又把手里的钱连整带零地重新数了一遍：足足470元！这个月的加班费几乎是上个月的两倍！看来以后只要多加几天班，妈妈吃的药和女儿喝的牛奶就有了。他小心地将钱对折起来，装入上衣口袋里，又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两下，然后才颇感心慰地朝自行车棚走去。不想贺兵刚走到车棚前，就被人从身后揪住了衣领：
　　 “干么去？想逃跑啊？”原来是处里的同事。
　　 “家里有事，我今天就不去吃饭了，你们去吧。”贺兵推开同事的手，笑呵呵地扬手道别，转身进了车棚。
　　 “什么呀？你不去谁买单啊？”那个同事却向前紧追一步，又一把抓住了贺兵的胳膊。
　　 “老赵跑了？”贺兵纳闷道。
　　 “不是老赵跑了，是你荣登第一名了。”同事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
　　 也不知后勤处是什么时候定下的这条不成文规定，每月谁领的加班费最多，谁就得请客吃饭，因为老赵家里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所以大部分时候老赵加班最多，大家也就习惯了每个月跟老赵去厂子对面的“一根面”吃一回大碗面，但这个月老赵的老婆病了，老赵因照顾老婆请了几天假，急着挣钱买房的贺兵加班天数就夺第一了。
　　 “这样啊？好，好，一定请，只是今天确实不行，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咱们明天晚上‘老酒馆’见怎么样？”贺兵一字一顿地承诺道，“老酒馆”可是比“一根面”档次要高多了。
　　 “老婆生日啊？那你赶快回去伺候你的女王吧，我们这些屁民你就别管了，不然你今晚睡了沙发，还得怪到我们头上来。”
　　 一听贺兵要给老婆过生日，几个粗汉都不敢玩笑了，互相道别，各自回家去了，因为谁也知道贺兵对老婆可是百依百顺的。
　　 贺兵骑车出了厂门，直奔蓝月亮蛋糕店，一进店门，老板就笑呵呵地迎过来，抢先说道：
　　 “老婆生日，对不对？还是做水果蛋糕吗？”
　　 “是，是，做个大号的。”贺兵点头应道。
　　 每年家人过生日，贺兵都是到这家蛋糕店定做生日蛋糕，时间长了，老板虽没记住他家人的生日在哪一天，但知道，他若冬天来，就是给母亲过生日，老板就会在蛋糕上做一个大大的寿桃，若春天来，就是女儿的生日，老板会在蛋糕上做一个小猪，因女儿是属猪的，若夏天来，那一定是他老婆的生日，老板会在蛋糕上多放些水果，所以不用贺兵说，老板就知道他要什么样的蛋糕。
　　 在等待蛋糕期间，贺兵骑车去了县城南门外的七彩鲜花店，虽然这家鲜花店开店十多年了，但贺兵从来没进去过，因为贺兵还没习惯把鲜花当作礼物，就如他从来不好意思和妻子当面说“我爱你”一样，他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理解大都不是基督徒的年轻人为何每年要一窝蜂地过圣诞节。
　　 但今天他决计要走进这家鲜花店，这次他要把老婆的生日办得热热闹闹的，这是因为他感觉到家里好久没热闹过了，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想借助老婆的这个生日，让家里热闹一次，家里太需要热闹一下了，而鲜花就是很好的道具，是一种很适合煽情和构造氛围的东西。
　　 一进鲜花店，贺兵当即被怔住了，眼前的场景单用一个“美”字来形容已经太肤浅了，他还从来没有同时见到这么多种类的鲜花，好些花他都叫不上名字来，色彩缤纷的鲜花直晃得他眼花缭乱，让他都一时竟找不到红玫瑰在那一块摆着了，看来还是直接向老板娘要吧：
　　 “九十九朵红玫瑰！”
　　 “好咧！”
　　 只用了十多分钟，热情的老板娘就剪好了九十九朵玫瑰，然后熟练地用彩色包装纸包好，彩带扎好，递到贺兵面前：
　　 “四百九十块钱！”
　　 “多少？”贺兵以为老板娘计算错了。
　　 “四百九！”老板娘又重复了一遍。
　　 贺兵呆住了，从来不买鲜花的他没想到鲜花价钱这么贵，怎么办？他知道自己的钱不够，但还是把兜儿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假装数了数，然后故作惊讶地说：
　　 “钱没带够，那不用拿这么多了，给我拿三十二朵好了。”
　　 经验老道的老板娘立刻就明白了贺兵的意思，笑着说：
　　 “还好现在是淡季，一朵只卖5元，若到了二月份或七夕节前后，一朵少了十块不卖的，搞不好还得预定呢！”
　　 贺兵憨憨一笑给自己打了一个圆场：“我老婆三十二岁，按他的年龄买也很有意义。”
　　 贺兵买好鲜花，返回蛋糕店取了生日蛋糕，又在沿途的小店里买了些气球彩带类的东西，吹着口哨骑车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
　　 一进小区大门，正遇对门的李嫂和看门的王大爷在一起聊天，眼尖的李嫂一见贺兵就扬起声线说：
　　 “哟，这是给谁过生日啊？”
　　 “老婆。”
　　 贺兵礼貌地笑笑，简单应了一句，没下车直接朝自家单元骑去，身后李嫂和王大爷的说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传到了贺兵的耳朵里：
　　 “瞧瞧，还给买玫瑰呢，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吗？”这是李嫂的声音。
　　 “哎！老实人哪！”王大爷叹气说。
　　 贺兵不予理会，到单元门口后，放好自行车，提着一大堆东西进了家门。
　　
　　 二
　　 房间布置好后，看着悬挂在屋顶的各色气球和彩带，贺兵想起了上学时期每年一度的元旦班级联欢会，每到那个时候，贺兵总是打前锋，爬上爬下地，和同学们一起把教室装饰得五彩缤纷，不过自高中毕业后，贺兵再没布置过类似的现场，就是他结婚时的新房也只是简单地贴了几个喜字，那时，微微说婚礼简单办一下就行了，省下钱买个冰箱实用，未婚妻的这句曾让经济拮据的贺兵深受感动。
　　 现在再次布置这样喜庆的现场，让贺兵感慨颇多，当年班级联欢会的现场，微微一直是女主角，现在，已成为他妻子的微微还是女主角，只是男主角不同了，那时和微微活跃在联欢会上的男主角一直是班长杜伟，他们两个既是主持又是主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两人可谓是光彩四溢，人气高涨，而常常坐在角落里的木纳的贺兵顶多能上场给大家讲个完全让人笑不起来的笑话，但尽管如此，贺兵还是很享受那份欢乐，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微微和杜伟被同学们看作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至于毕业后两人为什么没有结合在一起，再后来微微为什么大爆冷门地突然嫁给与她自己完全不搭调的贺兵，同学们直到现在还处在叹息和惊讶当中。
　　 现在这个房间，虽没有当年班级联欢会热闹，但多了温馨与浪漫，生日蛋糕放在餐桌中央，三十二朵红玫瑰则是一朵一朵剪下来，沿着桌子四周摆好，里圈则是围成心形的三十二支红蜡烛。贺兵希望他准备的这些能带给微微一个惊喜，希望妻子能真切地感觉到他的那份浓浓的爱。一切准备好后，贺兵退到门口，再次细细将房间审视了几分钟，确定满意后，推门出去了，他要去学校接女儿丹丹。
　　 贺兵骑车来到校门口时，成百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小学生已涌出学校大门，他像往常一样，把自行车停在学校对面小卖铺的门外，然后站在自行车旁，在这一大群雀跃欲飞的孩子中间，仔细搜寻着那两个黄色蝴蝶结。在一大群衣着类同人中间，即使搜寻自己最熟悉的人都很困难，所以贺兵总是给女儿头上戴个亮丽的蝴蝶结或发卡，这样放学接女儿的时候就可以在人群中很容易找到她。
　　 当贺兵的视线不再到处移动，嘴角上扬的时候，一个十多岁、头顶着两个黄色蝴蝶结的小姑娘就会挤出人群，蹦跳到他面前：
　　 “爸爸，给我买张贴画。”
　　 “咱家满墙都是贴画了，还买啊？买个铅笔或笔记本多好呀！”贺兵极力劝阻女儿，尽管胜算不大。
　　 这时女儿丹丹不高兴地嘟起了嘴，身子一扭一扭地，两根小胳膊也甩来甩去地，坚持要买，通常这种情况下，贺兵都是顶不过五分钟，就无奈地带丹丹进小卖铺了。
　　 回家的路上，坐在身后的女儿总是说个不停，除了把学校和班里的新闻给贺兵播报一番外，还要把自己的闪光点放射一下，今天丹丹的闪光点是得了一个“热爱劳动小明星”的奖状，贺兵首先肯定了女儿的成绩，旋即又鼓励道：
　　 “那一天拿个‘热爱学习小明星’就更好了。”
　　 “爸爸你是不是想让我把所有的奖状拿回家啊？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成神人了。”
　　 “至少学习成绩得搞上来吧，不然将来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我已经是班里前十名的学生了，难道还不算好吗？”
　　 “我没说你不好，是希望你更好。”
　　 “更好？更好是没有止境的，你要把我累死啊？”
　　 “你算最幸福的学生了，补习班都不去上，还喊累啊？”
　　 “我——”丹丹还要辩解，突然看到路边的烧烤摊了，“爸爸，我要吃羊肉串！”
　　 “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吃了对身体有害，今晚家里有好吃的，我们还是回家吃吧。”贺兵紧蹬了几下自行车，快速甩掉了那个让人花钱损健康的街头烧烤摊。
　　 就这样，一天当中，和贺兵说话最多的是女儿，和他在一起时间最多的也是女儿，女儿几乎是贺兵的全部，几乎超越了他的生命，有了女儿，他才真正地体会到生活有多美好。以前的贺兵，走在街头，总是步履匆匆，目光躲闪，一副极不自信的样子，自从有了女儿后，贺兵开始变得阳光起来，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找回了自信，所以他很感激微微，带给了他这样一个珍贵的礼物。
　　
　　 三
　　 一进家门，丹丹 不由“哇！——”一声，惊呼道：
　　 “好漂亮啊，是妈妈生日吗？”
　　 贺兵笑着说：“是啊，你是不是把妈妈的生日给忘记了？”
　　 “确实给忘记了，不过这都怪老师。”
　　 “干么怪教师呀？”
　　 “因为作业太多，脑子里都没空地儿记妈妈的生日了。”
　　 “除了会耍嘴皮你还知道啥！”
　　 丹丹顾不上和爸爸逗嘴了，放下书包，来到餐桌旁，伸舌头就要去添蛋糕上的奶油，贺兵拦住，说等妈妈回来再吃，丹丹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脖子，好奇地看着满屋的彩带气球问爸爸：
　　 “以前没搞这么隆重啊？”
　　 “以后咱们家不论谁过生日都搞这么隆重。”贺兵说。
　　 “真的吗，那太好了！”丹丹高兴地拍着手，在屋子里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兴奋劲才落了些，然后在贺兵准备晚餐期间打开电视看起动漫来。
　　 半个小时后，动漫播放完了，丹丹又走到餐桌前盯着大蛋糕咽着口水对爸爸说：
　　 “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不会把她自己的生日给忘了吧？”
　　 正在拌凉菜的贺兵对女儿说：“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吧！”
　　 丹丹拿起电话拔出了妈妈的号码，但话筒里嘀声响了好几遍，只听到一句语音回话：“你所拔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丹丹反复了几遍还是这样，她把情况汇报给爸爸，贺兵让女儿先做作业，说等一会儿再打，可能妈妈有事不方便接电话，丹丹听后关了电视，拿出书本搬个小凳爬在自己的小床上认真做起作业来。
　　 若在平时，餐桌就是丹丹的书桌，因为今天餐桌上摆了大蛋糕，所以她只能到小床上去做作业了。贺兵一家住着一套五十平米、一室一厅的楼房，一进门对面墙根摆放着一个双人沙发，侧面挤着丹丹的单人床，沙发对面是电视，餐桌是家人吃饭或丹丹做作业时才会支起来，所以客厅是多功能型的，吃饭的时候，客厅就变成了餐厅，女儿做作业的时候，客厅是书房，晚上睡觉时，客厅又成了女儿的卧室了，为了让女儿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贺兵这几年在努力挣钱，想在女儿上初中时买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
　　 煮好的粥和做好的菜快凉了，还不见微微回来，贺兵盛了一碗粥给丹丹端过来，要女儿先吃，然后拿起手机拔打妻子的电话，电话打通后却立马被挂断了，接着发过来一则短信：
　　 “开会！”
　　 微微是一个重事业而不善家务的女性，对于她来说开会加班出差是经常的事，有时几天都不见一个人影，但贺兵从不计较，在贺兵心中，微微就是一尊女神，他深爱她，不想让她有一点不高兴，所以凡事都顺着她，他认为，爱一个人，就要让她快乐。
　　 丹丹写完作业时，时针已过九点，贺兵不想再让女儿等了，就给女儿铺好床，让女儿先睡了，剩贺兵一个人，听着钟表的嘀哒声，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爱人的归来。
　　 一个人的守候，对于贺兵来说早已习惯了，只是今天有些不同，内心比以往焦急，因为今天是妻子的生日，他多么渴望看到妻子进门时满意的表情，他甚至在脑海里已几十次想象过妻子激动地扑过来拥抱他的情景，虽然他从未体验过。
　　 只要一听到窗外有汽车的声音，贺兵就会跑到阳台上看一下是不是妻子的汽车，但每次他都失望地回到了沙发上。微微平时开一辆白色小车上下班，微微说是单位给配的，还说只有业绩做得相当好的人，厂里才会给配汽车。因为这个汽车，同院的李大妈很是不解，她见到贺兵总是说：我儿子和微微都是药厂的销售主管，业绩比微微都做得好，为什么药厂就没给他配汽车呢？每当这时，贺兵总是肯定地说：那一定是你儿子没我老婆卖药卖得多了。
　　 等到汽车声都听不到了，整个小区都安静了下来，各住户窗口的灯光已灭，还是等不到微微的脚步声，一个大大的问号把贺兵的心勾了起来，其实这个问号经常会在他内心冒出来，只是每次都让他打压了回去，他不想去猜疑妻子，他不想自己对妻子的爱里有怀疑的水分，他认为爱一个人，就要信任她，自己要做的，只管纯粹地去爱就可以了，其它都不需要考虑。
　　 微微直到后半夜一点多才回来，一进门看到这隆重的场面，自然吃了一惊，但看到已在沙发上熟睡的贺兵，赶紧换了拖鞋，悄悄地溜进卧室睡去了。
　　 凌晨四点多，贺兵突然惊醒，他失落的表情表明他可能刚做过一个不如意的梦，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好象还没有从梦境中脱出来，不过当他看扭头看到妻子的鞋子和挎包时，面容立马回暖，他起身轻轻走进卧室，发现妻子已睡着了。就这样，有时一整天，他都没机会和妻子面对面地说一句话，妻子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