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简阳最后的幺店子(散文)
再次邂逅幺店子,已是二十年之后的秋天,一行人穿过乡间小路,走过绛溪河,爬上浅浅的草坡,就看见了那个孤零零的幺店子。
这儿是绛溪河畔龙王庙村最后的幺店子,用“坚守”二字来形容并不过分,随着街道的兴盛、年轻人的外出,大多数的幺店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纷纷关门歇业了。
龙王庙村由于离街道太远,于是,幺店子门前摆上几张麻将桌子,也就成了一道风景,吸引了村里不少老人前来消磨时间。
铁打的幺店子流水的客,我们的突然出现,引来了打牌老人们的关注,他们放下手中的茶牌不住地用惊讶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让我们很是尴尬,还是主人家仁义,一边像老熟人一样地打着招呼,一边热情地引领我们进入店内。
主人家一边忙着用铝盅为我们倒茶,一边微笑着表达着谦意:“这个幺店子现在除了棋牌茶水和香烟外,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用一杯孬茶来待客了。”
得知我们只是打尖歇气,主人家索性连茶钱都给免了,他无不感叹地说:“唉,今非昔比了,早年生意还可以,近几年年轻人都进城了,打牌喝茶的人少了,门庭就冷落了不少。”
我们执意要付茶钱,主人家连忙摆手,“不必了,薄茶一杯,大家就凑合着喝吧。”
一一落座后,主人家为我们分别递上了一根红梅烟,顺势划了根火柴为我们一一点燃了烟。用火柴点烟,有种久违的感觉,仰起头舒舒服服地吐了一个烟圈,再吐一个烟圈,一圈接一圈,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个幺店子,简单的几根木支架勉为其难地支撑着一片摇摇欲坠的玻纤瓦,门口停放的一个木质簸箕和一个竹编篮子,因长期日晒雨淋,已经发黑了,它们是这幺店子兴衰的见证物,充满了一种古朴沧桑的味道。
看着这两个老物件,思绪随着那一个一个的烟圈,飘向了幺店子外,飘到了那个美好时光……
那时,幺店子的货架上总是摆着满满当当的、五颜六色的东西,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诱惑着小小的我。那个时候,我曾是这儿的常客,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这个幺店子,天热了口渴了,路过时,必定进幺店子喝上一杯两毛钱的糖精水解解渴,还时常和小伙伴们到这里买课本、铅笔、画笔,还糖果、饼干、瓜子等好多好多美味可口的东西。在我的心里,这个幺店子就仿佛是童话世界里的魔法小屋,东西像变戏法似的层出不穷,总也买不完。
记得这幺店子周边曾种植了一大片的梨树,每当春季开花时,枝头就缀满了白白的花朵,老远就能闻到它的芳香。那时侯我刚学了一篇叫《驿路梨花》的课文,课文中描写的驿站与这幺店子十分类似,有成片的洁白美丽的梨花,有一口千年未干的古井。
井离村庄远远的,时常会见到一位长发姑娘挑水,或许是满满一木桶水太沉了,姑娘走不了几步就会停下来歇一歇,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主动地跑过去接过扁担,替姑娘挑上一程,姑娘脸颊绯红也不拒绝,只是埋着头说一句谢谢,这声音小得只有我才能听见。
三年的草中光景,我成了幺店子上众人皆知的挑夫,有村民笑我俩在处对象,对于这个玩笑,姑娘一脸的娇羞,我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正在尴尬时,主人家总会及时地跳出来解围,“你们乱说些啥子呢,他们还是小娃娃。”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我内心却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看着那一棵棵寂寞的梨树,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驿路梨花开的美好时光,恍惚看到了那位挑水的美丽姑娘……
此时,一缕秋阳慵懒地穿过枯老的梨树枝投射进来,此刻,光阴若陀螺般回旋着,那口破败了的古井,还倒映着曾经的时光,但不知道当年挑水的姑娘花落谁家?
山野的风吹动着废弃的打米房,一串串蜘蛛网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闪亮着,当年机器轰鸣人头攒动的景象,曾给这幺店子带来了一桩又一桩生意。
如今,斯人已去,不再重复往日的繁华,杂草丛生间只剩下幺店子孤零零地矗立在绛溪河畔,孤独地守望著河对岸的雷打石,雷公雷母劈石救人的著名故事就发生在这儿,鼎盛时有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站在幺店子的青石台阶隔河遥望,仍可以清晰地望见那几块惨遭刀劈斧剁的石头。
关于幺店子,远在湘西的玉成人周祥是这样记述的:“幺店子,一般位于人稀少的当道之处,或土墙草房,或千牛落地,或石头垒砌,不管陈设如何简单,一坛子烧酒,一包花生,一袋豆腐干,是万万不能少的。”
马儿糖、豆腐干、小香槟、飞雁烟、豌豆花、大坛烧酒,这些日常生活用品,仍然镶嵌在我的记忆深处。
无论是月下敲门寄宿他乡的陌生人,还是为一瓶酒或柴米油盐发愁的乡里乡亲,不管在什么时候光临,主人家总是笑眯眯地不厌其烦地热情接待。
在手头紧的年代,往幺店子赊酒是常有的事情,主人家深谙生活的不易,只要不赖账,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赊账的。
那时候,瓶装酒比较少,村民们打的都是散酒,条件好的家庭就用医院输液的盐水瓶子装酒,普通家庭只能用洗干净的223农药瓶子或乐果瓶子装酒。
父母的农活重,顾不上赶场,于是到幺店子打烧酒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工作,印象中我家装酒的神器,就是装乐果的农药瓶子。
有一次贪玩,竟然忘了打酒之事,看天快晌午了,父亲肯定在等着我打的酒,我就一阵风似的跑到幺店子,主人家见我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接过瓶子打酒时还不忘给我一支白糖冰糕解渴。
我一边吃冰糕一边提着酒瓶往家赶着,沒走几步脚下被啥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酒瓶从手中像手榴弹一样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只听得一声脆响,酒瓶瞬间就裂成了大块小块的玻璃碎片,那浓味的烧酒,流得满地都是。
我一下子就傻眼了,顾不上手和腿疼痛,立马爬了起来,可摸了摸衣兜却身无分文,空着手回去该怎么向父亲交待,无可奈何,我就只好蹲在路边抱着双腿大哭了起来。
“娃子,别哭,跟过来!”
主人家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拉着我的手走到了柜台前说道:“娃子,没事的,我给你重新打一瓶酒。”我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哽咽着说:“我不打了,我身上没有钱。”
主人家笑了笑说:“没事的,有空了就过来打酒,每次打酒优惠一角,打个几次就可以除账了。”
听了主人家的话,我破啼为笑,从此以后,父亲喝的烧酒,我都亲自到幺店子来打。
……
慢慢地抽着主人给点燃的一枝红梅烟,思绪在二十年的光阴中不断地穿梭着,那些美好而温馨的回忆,如老电影胶片似的,一帧帧地在脑海里回放着……“来,大家再喝杯茶哦!”主人的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时,看到主人家眼一亮,似乎他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我面前摸了下我的头,笑道:“这娃子,几年工夫都长成青壮年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啦!”
我赶忙起身,紧紧地握着主人家那满是粗茧的双手,感激地对主人家说:“是我,是我,当年那个打烧酒得到你帮助的那个娃子……”
这个龙王庙村最后的幺店子,尽管现在已破败了,但真挚的人情未变,淳朴的乡情依在,置身于此,被一种浓浓的真情所包围着,我的心感到暖暖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