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根】一碗挂面(散文)
最近常常加班晚归,因而,就连同楼而居的父母家也很少有空去了。
那日夜里加班回来,接到母亲一个电话,她说:“我蒸了包子,给你送过去一些留着吃。”我看时间已晚,就告诉母亲,等有空了我过去拿,家里不缺吃的,我们两个人也不怎么在家吃饭,冰箱里还满着呢!
母亲总是以她细腻的心在关心着我们,每次蒸包子,老两口总是要忙活到半夜,蒸出的好几锅包子里,每次都少不了我和妹妹的份。母亲心里惦记着我们,无论我们长到了多大,在她眼里,都是需要呵护疼爱的孩子。
没吃到母亲蒸的包子,已然有些惆怅,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起来已是饥肠辘辘,突然想到了挂面,就为自己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但就是这碗普普通通的挂面,让我突然间忆起了一些往事。这些往事与母亲有关,这些往事里满满的都是母亲的关爱。
该怎样来描绘我对于挂面的感情呢?似乎我用自己笨拙的文笔,绝难将它描绘得那样动情,但这样一种简单的食物,它在我的生命中真实地存在过,因而它在我的记忆中,如同那拂不去的一缕缕微风,总在不经意间拂面而过,将清新与温暖直击我的心扉。
八十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平房大院里。院子很大,种着好多花花草草,院子里还有一棵漂亮的杨桃树和一棵硕果累累的无花果树,春、夏、秋三季,每天清晨还能听到动听的鸟叫声。而伴随鸟叫声的,每每还有母亲用扫帚扫院子的“沙沙”声。
母亲每天都很早起来,她要先将偌大的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再为我们做早饭。那时我上初中,每天早晨要骑15分钟的自行车去上学,学校管理很严,一旦迟到,名字就会上通报批评的小黑板,所以早晨的时间通常很紧张。每天,母亲扫院子的“沙沙”声,都会像闹钟一样准时地将我从梦中唤醒,然后在我起床洗漱完毕的时候,母亲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盛了上来,并催促我赶紧吃了上学走。
那个时候卖早点的很少,而我们又住在市郊,当时的家庭条件也不好,所以既为省钱又为迎合味蕾,我们的早饭十之八九是挂面。挂面做起来省事省时,只需用葱花炝锅,加入简单的蔬菜翻炒,加水煮面即可,既算主食,又有汤水,对于赶时间上学的我们来说,可谓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冬季,饭后胃里暖暖的,寒风中去上学,也平添一丝暖意。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喜欢吃。因为我们喜欢吃,母亲便每天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做。那时做饭用的还多是蜂窝煤炉,上火速度慢,做起饭来也慢,为赶时间,母亲就用小锅一碗一碗地为我们逐个来做,谁走的最早谁就最先吃。这样既保证了我们都能吃上饭,又合理安排了顺序,不至于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饿着肚子去上学。
母亲一早就为这些琐事而忙碌,犹如肩负着很大的使命感一样,为儿女忙碌做饭是她最重要的事。母亲做饭很好吃,最简单的食材也能被她变幻出美味佳肴来。因为我走的最早,所以往往是最先吃饭,记得最清的,也是我最喜欢吃的,是母亲用洋白菜做卤汤煮出的挂面,那个味道虽然有点寡淡,不香浓,也没有其他食料做佐餐点缀,但就是那样一种简单普通的挂面,却让我食之而难忘。不知道是面本身契合了我的味蕾,还是母亲的爱融入了其中,总之,我对那样的一碗挂面情有独钟,永也吃不够、吃不烦。
对于挂面,少汤多面是我的最爱,我喜欢洋白菜的味道,喜欢浓浓的面香,更喜欢有母亲的爱弥漫在里面。那时,一碗挂面出锅,三下五除二即被我吃个精光,本来吃饭速度就快的自己,加之又担心迟到,所以通常一碗面被控制在五分钟之内搞定,由此我也成了家里饭桌上的正面典型,常常被母亲用来要求弟弟妹妹们效仿。于是,那些学生时代的岁月,那些带着陈旧色彩的记忆,在一碗挂面里,被赋予了温暖的感觉,至今想起,依然温馨难忘。
每日里雷打不动的挂面早饭,并没有让我们腻烦,相反,我们对挂面充满了感情,并且在母亲的辛劳和关爱下一年年长大。而与我们长大的速度同步的,是爷爷奶奶日渐老迈的身影。每年,父母都会把爷爷奶奶接来住一段时间,这时,我们的早饭依然是以挂面居多,只不过,在给爷爷奶奶做的绵软的龙须面里,母亲常常加上了鸡汤和荷包蛋。母亲会以极细的心,将挂面做的营养可口,更加适合有胃病的奶奶的胃口,也更加适合缺牙的爷爷来咀嚼和吞咽,这一碗挂面里,又有着一个儿媳对老人暖暖的孝敬和体恤。
一碗挂面在时光里饱了我们的胃,记载了我们成长的历程,让我每每想起那味道,就会想到那些逝去的岁月。母亲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为我们辛勤操劳,为了我们能暖暖的填饱肚子去上学,她将那一碗碗最平常不过的挂面,经了母爱的润泽而成为了我们味蕾上经年不变的留痕。即使她偶有不适或劳累体乏,也从未让我们饿了肚子,我们在那些年的那些挂面里,记住了母爱的深沉,记住了生活的不易,也感怀岁月的流逝。
记忆中有很多年,我都是在挂面的清香里开始每一天的生活和学习,直到学业结束,直到参加工作,又直到成家立业。而弟弟妹妹们也在一碗挂面的温暖里先后考上大学,走入了外面广阔的世界。挂面的香醇味道伴随了我们生命的旅程,从少不更事,到为人父母,所有与母亲共处的岁月里,总少不了那一碗挂面的温暖。时光流逝间,世事在改变。之后我和父母陆续告别了平房大院,搬进了市内的楼房,从此,清晨再也听不到母亲扫院子的“沙沙”声,我也再没吃过母亲做的挂面早饭。
自从搬进了各自的单元房,和父母分开住以后,忙碌的工作中,我们常常顾不上在家吃早饭。早饭这个词就成了外面买来的煎饼果子、包子、油饼、豆腐脑、胡辣汤一类的食物,早晨在家开火做饭,几乎是很少有过的事了。而自从儿子上了高中住校直至如今上了大学以后,不用考虑儿子早饭营养的我们,对吃早饭这件事就更是马马虎虎了,上班途中的一个面包或一个鸡蛋灌饼等简单食物,就将早饭的任务草草解决,似乎吃早饭这件事,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忙忙碌碌中,几乎忘记了曾经吃挂面早饭的那些经历,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岁月的河床,无声无息中,我们就在这草草对付的早饭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平淡如水的光阴。如今生活条件普遍好转,多数家庭不再为了省钱而算计早餐的成本,也不再像我们曾经的那样,每天早饭吃着单调的挂面,在相对困顿的年月里,为了全家的生活开销而节衣缩食、细心谋划。很多时候,我们想吃什么买来吃便是,想要什么掏钱搞定就行。对于早饭也是如此。只是,忙绿中的我们,早已视早餐为一种形式,而没有了其他任何的温情意义,如此,我便不由得怀念起吃挂面那样的记忆来。也因此而第一次意识到,这或许对我的儿子来说,也是一种残缺的记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回忆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早饭时,或许记忆里只有那些从外面买来的食物,而很少有属于我留给他的温暖。
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眼中就有泪水涌出,突然内心就有思念如脱缰的野马奔跑而过,第一次有了懊悔和歉疚的感觉,可惜时光已远,儿子已在光阴荏苒中长大成人。而我们留给岁月的那些记忆中,我因为省事和所谓的“忙”,也因为儿子的挑食,而推卸了自己作为母亲,应该为孩子细心烹饪早餐的责任,也为孩子的人生,空出了本该属于母亲味道的那份独特记忆,那份如我一样萦绕在舌尖上的味觉记忆,在他的回忆里又该只留下些什么呢?仅这点而言,我又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将一个母亲所应尽到的某些职责,遗失在了风里。
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当有一天我突然对挂面重又充满怀念的时候,遥远记忆里的那一碗洋白菜打卤挂面,将我的思绪拉回了曾经的岁月。那一碗挂面再普通不过,但却借助于母亲的爱,将它不同寻常的味道,穿越世事,留给了如今的我。时常在饿了的时候,想起那一缕挂面香,想起的时候,也会做来吃。很多种应季蔬菜都用来做过卤,但无论哪一种,都吃不出母亲当年做的味道,即使同样用洋白菜打卤,那味道也截然不同。
那日,告诉了母亲我的怀念,年近古稀的她,竟开心得像个被表扬了的孩子。她笑着对我说:改天你来,我再做给你吃!只一句话,我便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少的被母亲疼爱呵护的时光,即使岁月让自己拥有了中年的沧桑,即使母亲的身影也已蹒跚,但在我的心里,或在母亲的眼里,这样的我自己,依然一如往昔般是那个被疼爱的小孩子。母亲的爱始终伴随左右,我们的味觉也牵动着她所有的心思,不论年纪多大,不论身体好坏,只要我们有所期待,她都会毫不迟疑地去为她的子女披荆斩棘,如虔诚的勇士般。这就是母亲。
当年母亲做的挂面很简单,几粒葱花炝锅,几丝洋白菜翻炒打卤,没有多余的调料,没有丰盛的点缀,而我们却吃出了难忘的回忆。那回忆里,满满的都是母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