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语叫做“骨鲠在喉”，意思是说，有东西像骨针鱼刺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心里有话，不能憋屈在肚子里，吐出来才痛快。其实，口中吐出的不只是“骨鲠”和声音；更多的时候则是痰、唾沫或唾液等人体的分泌物。路上我曾见人，一口痰在嘴里拧了几圈，如练内功似的，一下子吐到了五米开外的树身上。“唾弃”，似乎就应该像吐痰一样弃之于地，干净利索。这“唾”或“吐”，都是一种自然地排泄，很大程度上，都是令人感到痛快的事。
　　 然而，前不久散步，有位朋友激动地说：“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我问：“啥样？”他说：“老家有个找我办事的，不到十分钟，我是既趁搭又生气，一头无名火。”我又问：“咋回事？”他答道：“让他吸烟，烟屁股不放进烟灰缸，专门扔进花盆里；吐口痰就吐在地板上，还用脚跐了跐；临走擤鼻子，想往桌案上抹，看我瞅着他，便在自己的鞋上擦了擦。你说，这种人也真是……”
　　 这种人，我从前的确见过不少。毋庸讳言，我们乡下老家的上辈人，大多都是如此。这是在当时那种极为简陋的生活环境下，所形成的特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我说那位朋友也真是少见多怪了。不过，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多数人的文明素质也在提高，但积习难改，难就难在自己的不觉悟，自己对自己地放纵。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和几位同事到北京去游玩，有一位老烟民不知是有病还是怎么的，火车上就不断地“吭、吭”，一直在“唾”，列车上有明显的“不准随地吐痰”的提示语，他也视而不见，我行我素。
　　 到了北京后，天安门广场周围一圈还没转下来，他一连就遭了三次罚款和警告。首都的警察既文明又很礼貌，都规规矩矩地开出了罚单，双手递过。罚钱也不算太多，每次五元钱，三次共计人民币十五元。然而，人都是讲面子的，在这天子脚下丢了人，他确实感到很不光彩。于是就憋着，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观景，陪着我们跑一天，直到回了旅馆住处，才慌里慌张地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池尽情地喷洒，我听见水流得“哗哗”直响。
　　 在旅游刚起步的头几年，有一则新闻上说，杭州西湖边上的岳飞庙前，在跪倒的秦桧及妻子王氏和万俟侯等人的塑像身上和周围，每天都有游客“吐”的瓜子皮、嚼的甘蔗渣和唾液污迹。据说，量还很大，以至于让管理人员感到头疼。他们不得已在旁边立上一块提示牌，上书“免开尊口”四个大字。后来还不行，无奈只好在塑像外加了一护栏。我记得有副对联叫做“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看来这“无辜的白铁”，不知还要遭受多少后人的“唾液”。
　　 “唾”，的确能够表达一个人的愤怒情绪，要说千古罪名“莫须有”，也实在是令人可气。说起这“唾”，西汉刘向的《战国策》里，有一名篇《触龙说赵太后》，面对齐国的无理要求和大臣们的强颜相谏，作为一国之君的赵威后，舐犊情深，不愿让儿子长安君入齐为质，公开地说：“有复言者，老妇必唾其面。”一个“唾”字，足以体现了老太婆焦急中的盛怒；而“唾其面”，无论是过去或现在，都应该是一种公开的莫大的侮辱。
　　 说来好笑，有一个成语叫做“唾面自干”。说的是武则天时期的一个大臣娄师德，以谨慎忍让著称，堪比神龟稳重。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以“不生气”淡定相对。有一次，他的弟弟做了代州都督，将去赴任，临行前，他对弟弟说：“我年少不才，位居宰相，你又得州牧，易遭人嫉妒，你将如何担当此任呢？”其弟回答说：“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唾到我的脸上，我也不说什么，只是自己默默地擦掉就是了。请哥哥放心，不要为我担忧。”
　　 不料娄师德语出惊人，他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说：“你这样做，正是让我担心的。别人唾在你脸上，正是出于愤怒，你现在把它擦掉，不正好是激怒对方吗？他唾在你脸上，不擦也会自干，倒不如微笑着去接受它。”其弟说：“我领教了。”好一个“宽宏大量”，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国人一向讲究忍让与克制，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我觉得，做什么事都要有一个度，一味地忍让是纵容，同时也让对方感到你的无能和懦弱，会得寸进尺的。还是圣人孔子说得好，正确地做法，应该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翻阅工具书，带“唾”字的常用成语还真不多。其中有个“拾人唾余”，也说“拾人唾涕”或“拾人涕唾”，都是比喻自己没创见，只是抄袭别人的言论。“唾余”或“唾涕”，很明显是指别人的遗弃物，带有贬斥的意味。还有一个“咳唾成珠”，也写作“欬唾成珠”。“咳唾”或“欬唾”，都是指咳嗽时吐的唾沫，比喻谈吐或议论。该成语常用来形容言辞精当、议论高明，或文词极其优美。还有一个“咳珠唾玉”，其意义与此基本相近。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一般把“动手就可以取得”或“极容易得到”，说成是“唾手可得”，有人则常把它念成或写成“垂手可得”。“垂手”是放下手，与“拱手”相对，也有什么都不干的意思。不过，这里的“唾手”，是往自己的手心里吐唾沫，比喻就近轻而易举。从前在乡下老家，我曾见过一些人动手干重体力活，不知是在润滑还是嫌滑，看着好像是要“叫力”的样子，通常就是往手心里吐口唾沫，然后双手合十，来回搓揉几下。一般力量很难做到的事，有了这口从内里吐出的银白色的“晶体”，大喊一声，也就起来了。
　　 记得在给学生讲夸张修辞不得失实或失度的时候，材料里举了个典型的例子，浮夸风盛行的年代，有人说“我吐口唾沫就是太平洋”。太平洋足够大，不但有辽阔的水域，还有许许多多的鱼类和岛国，如果说，一口唾沫是太平洋，那么嘴该有多大呢？这明显是既失实又失度，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假大空。当然，早年乡间曾有一句俗语，叫做“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它说的好像是舆论力量的强大，与成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意思相同。
　　 小时候，听奶奶讲，“寡妇门前是非多”。同村本堂的大爷得了痨病死得早，撇下本堂的大奶，年轻貌美又温顺，有多少臭男人梦里还牵挂着。而她本人是正儿八百的妇道人家，可一旦被人盯上，闲话就来了。她不敢穿，穿得好了说是招蜂惹蝶，勾引野男人；又不敢不穿，穿的赖了，又让人说装可怜想找人呢。每天天一挨黑就关门，有人说他屋里藏的有人；不关门，难听话更多，说是“半掩门”。最后，走投无路，她悬梁自尽了。
　　 奶奶说她是让“唾沫星子”淹死的。我当时不知其意，便问奶奶：“您不是说本堂家大奶是吊死的，怎么又说是淹死的呢？”奶奶很机智地回答道：“她是被唾沫星子淹得活不下去了，才上吊的！”我知道“唾沫星子”是指人说话时喷出来的口水，“唾沫星子乱飞”，是形容一个人说话很动情达到了忘我的境地。“唾沫星子”能够“淹死人”，可见讲说者和谈论者都一定很多，而且，这些话像捆仙绳一样，让人无法摆脱，而且越挣越紧。
　　 如果单从“唾沫星子”这几个字来看，“唾沫”就是一种泡沫，“星子”也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正是这些看似轻飘飘无关痛痒的话，甚至是捕风捉影的话，就真的有人“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说什么“无风不起浪”“井中放屁——有原因”。接着，也就真的有人顶不住了，有的“嘭嘭”几下算是无谓地挣扎，有的就乖乖地就擒了。记得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里，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在那个吃人的社会里，有人吃人，有人被吃，有被吃者也吃人。
　　 若说话只是喷“唾沫星子”而无恶意，那或许还不算大毛病。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教我们历史的那位老师，每次上课讲得都很带劲，唾沫星子喷多远，有人说像下小雨的一样。据医师们讲，一个人说话喷“唾沫星子”，往往是情绪比较激动而语速加快造成的，有时候也会跟口腔卫生有关，需要养成早晚刷牙、饭后漱口的好习惯。当然，说话时适当和别人保持距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情绪，都有利于控制“唾沫星子”。
　　 关于“唾”，我记得还有两句说法。一句是“吐口唾沫就像板上钉钉”。它是说一个人说话算数，说出去的话，就像钉在板子上的“钉子”，入木三分，说到就一定做到。这种人常常不苟言笑，做事有魄力、有能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做不到，干脆就不说，懒得“唾”那口痰。与此相反，还有一种人见风使舵，这边说了，那边扔了，嘴是两张皮，里外都有理。人们把这种说了不算，像干打雷不下雨、刮风一阵子的人，都叫他“吐了唾沫舔起来”。
　　 另一句话则是“吐口唾沫就能把地上砸个坑”。这种人在一定的圈子或范围里，一般有身份、有地位，说话一言九鼎，举足轻重，掷地有声，吐口痰就能把地上砸个坑。按理说“痰”也好，“唾沫”也好，都是水星子或水点子，大不了稀一点稠一点而已，为何能砸坑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唾沫砸坑非一时而为。说话者平时在地方上，无论是通过哪种渠道，至少他能办事，办成事，令人信服。抑或是在那一亩三分地或屋檐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如果他办不成，任何人也都别想能办成。说开来，这“唾沫”能砸坑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不是一方的领袖，也是一方的霸主。
　　 说来说去，一张嘴，两张皮，即便是血盆大口，又能吐出多少。有人说，不该吃的，吃多少吐多少，吐不出来拉肚子。大家都知道，在我国吃有吃文化，说有说文化。当然，这“唾”也应该有“唾文化”。小时候，不懂事，见人干坏事，常常“唾”一下，扭头再加一句：“呸，不要脸！”长大了，越发要脸了，还能让人背背脸，“唾”一下，再说那句话？真的不能了，国人就应该像个“国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