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马鞭草(散文外一篇)
有几年,村里兴起挖药材之风,一时人们都到山上挖。山上最好找的是黄芪,刨了根,摘取根须,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摆在院子里晒干,卖到供销社,换了钱买油盐酱醋回来,人们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供销社的黄芪积攒到一定数量,外地贩子就带车一并拉走。山上也有其他草药,比如麻黄、知母、连翘、北豆根等等,但因为量少,所以人们也就懒得找。量一多,价就轻贱。村里人刨一春期药材,也不敌喂一头猪的钱,后来人们便没兴致去挖了。
小时候觉得世上的植物都是好东西。比如狗尾巴草,一到初夏,就会从地边窜到庄稼地里去,人们除草的时候骂骂咧咧,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但它总是能起死回生,隔断时间,又会长出。谷地里的狗尾巴草,伪装成谷子的样子,一直长到深秋。到了明年,还没播种,它又早早地绿了一片。神奇的是,被人厌恶至极的狗尾巴草,却有另一样功能。村里一妇人,脸上生了一片藓,挠的血拉拉的,有老人让她将狗尾巴的草茎揉烂,在脸上不停地擦,不几日,那片藓就消失了。据说狗尾巴草还能治痈肿,疮和赤眼呢。
春天,村里人喜欢去刨蒲公英。叶子洗净,油炒,是很好吃的。入开水焯过,能凉拌,但有苦味,一般小孩不喜欢吃。其根入锅煮半个时辰后,药汤能下火清肺,专治咳嗽和痈疖疔疮。
还有一种草叫车前草,地边灰灰地长者,一旦家小孩发烧咳嗽,大人们会挖些回来,煮了给小孩喝。
当然,更多的小孩小时喝的是柏叶或者柏树皮熬得水。我们村只有两株柏树,几百岁了,长在庙院里,小孩一生病,大人们就会去庙里求药,泥塑的神仙不说话,也不会递给真正的药丸,人们便将树皮树叶捡回来,再加点神像前的香灰做药引子,用虔诚而无比信任的心情,熬给生病的小孩喝。说也奇怪,小孩确实会好起来的。
到了夏天,小孩对那些满山遍野的小果子和小花发生极大的兴趣,有人胆大,会将果实吃下,也会吃花,嘴唇常常肿的老高。据说有一种草的根是最甜的,吃了嘴也不会肿胀,回家时手里便攥着一把。大人们见了,也不呵斥,竟然默许他们接着嚼烂这些甜草根。看到他们肿胀的嘴唇,也不惊慌,瞥一眼,说,吃噎狗蛋子了吧。仿佛胸有成竹,小孩以后自是不吃了。那甜草根,后来知道就是中药里里的甘草,治咳嗽和呕吐的。
也有植物是伤人的,比如一种叫山麻的植物,又名野线麻。叶呈锯齿形,人若不小心被划,登时便可感觉伤处又疼又热,又痒又麻,像浸到骨头里般难忍。倘若被划破,症状即再加几层。一般大人去山上割草挖药材,手里都会拿一根木棒,遇见天麻,便用力锤敲它,让它的茎折叶萎。但就是这样一种无情意、喜抗拒的植物,根却是极好的药材呢,村东头有老者突觉四肢麻木,便叫家人将天麻的根用水煮了,又喝又洗,几个月后,症状消失。还有小孩被惊着了,半夜大哭,发烧,家人先是给他叫魂,拿他一件衣服,到磨道了,庙门口,河沟边,所有走过的地方都会喊一遍,然后领着他的魂灵就回家了。明天早上,他会喝到一碗天麻熬得汤,出一身汗,渐也就好了。
书上说有一种叫马鞭草的植物,它生长在南方稻田里,影响着稻子的生长。拔马鞭草是南方农人管理稻田的主要事务,因为它的根扎得深,且四面八方伸得很长很杂,所以要用手在泥水中挖断它的每一条根茎。这件事只有经验丰富者才做的更好,一般人不止挖不掉它,还会被它的根弄得两手流血。它虽然危害严重,却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有治疗痢疾和白喉的功能。《黑暗角落里的幽灵》这本书里,马鞭草的功能更加神奇,据说想要知道一个病人会不会康复,只要手执一束马鞭草去看他。在病人的床边,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若说好了一点,他就会转危为安,若回答相反,就好不了。倘若要一个男人或女人爱上自己,用马鞭草汁搓手,然后用手去碰你爱的人,这个秘诀经常很灵验。
马鞭草让我想起杨树叶、柳枝和桃枝。满村的杨树叶,有小孩将它摘下,放到唇间,就能吹响。而柳树枝因为被观音手持,显得尊贵。有意思的是桃枝,有人家喜欢在某些忌讳日将桃枝插到门前,据说用来驱鬼的。寻常植物所藏能量是如此杂驳,浩瀚有力而富有传奇,真值得珍惜和感念啊。
桂花
像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桂树是长在月亮上的树,树大不大,花香不香,一概不闻不问。加上老祖母爱讲吴刚伐桂的故事,只觉广袤天宇,只有月宫里一株桂树,而那树,显然是为吴刚所生,若果他不违天条,这树或者也不会存在。按祖母的说法,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吴刚和桂树,就是彼此的因果。八月十五站在洞顶上,引领企踵,真要望眼欲穿。但月亮也不过一个圆盘,什么嫦娥玉兔,吴刚桂树,一概模糊不清。天地间永恒的距离感,让人生出绝望和灰心,之后,也便渐渐不去试图看清什么了,乃至过节也觉得没意思了。
我身边的人,若从未在秋天去过南方,即便遇见桂花树,亦是很不在意的,且不去追究遇见的花树有怎样的名称。朋友的家里有一棵盆栽,好多年了,问他他也只是答南方的树,具体名称竟叫不出来。后来去了长沙,回来便无比兴奋地说,我居然栽了一盆橘子树啊。自此便生欢喜,盼望这盆栽能生出一两个橘在来。当然,橘树连淮南跟淮北都有不同的称呼,果实又有很大的差异,况这天南地北之间呢。那盆栽虽长得旺盛好看,到底也不过一棵北方人的观赏树。
第一次遇桂花,是十一月的苏大,满校园洋溢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香味,环顾四下,亦未见怎样的鲜艳的花开,那香味却无处不在,连站在水边,水里也是那股香。校园里人稠,女学生结伴而过,竟忘了问询。一直到在一幢教学楼下看见它,旁边牌子上写着:桂树,方才明白这满园的香,原来是它的。桂花不像惯常下我们见着的花,有层层叠叠的大花瓣,藏有隐秘的花蕊,它竟然是小花瓣,且非一朵一朵,而是无数朵簇拥在一起,组成的一个大花团。桂树不是很高,那些花团像谁挂到上面似得,零零散散地挂了一树,最下面的花团就要垂到草地上了,一只猫穿过,那花微微荡了一下,花香便一阵浓似一阵。
观前街有苏式点心,其中就有桂花糕,制作看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把赤豆跟糯米粉和粳米粉一起用水搅拌,放在模具里,洒上一层桂花,入烤箱,出炉时再洒白糖。桂花的香和白糖的甜,在一起,仿佛姑苏味道,俗世的、亲切的、入心的,却带着一点点无法抹去的惆怅。
像糖桂花,也是用桂花做的,取新鲜的桂花摘下,洗净,用盐腌,在加入糖和蜂蜜,放入容器蒸熟,放凉,再加入蜂蜜,入罐封存,随食随取。据说老苏州糖桂花的做法要比这复杂的多,也是,一加上这个老字,仪式感凸显,似乎当下的一切,均要被抹杀掉,一切又重新复原回那个懂得恭敬和爱戴的年月里。老苏州们认为,没有花柄的桂花,就是没有骨头的香味,会清淡无味,所以,他们做糖桂花,一定要一簇完整得花叶花柄。为了做一罐正宗的苏式糖桂花,还要选苏州光福地产的梅子,用盐腌到秋天,再捣成梅子泥备用,桂花过水后,拌梅子泥再腌。腌制一段时间后,把滤出的盐水沥掉,调入白糖水熬制,糖桂花即成。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就着糖桂花吃年糕,品芋头,是年节里最美好的事。
现在超市里也有糖桂花卖,带了几罐回来,亲戚们都当蜂蜜调水喝了,北地人口味重,竟觉得太淡,没滋味。
在花市里买了一盆桂,放在书房里待它香。跟北方的植物不同的是,它亦无那种大开大落的豪气,似乎它是小的,廋的,矮的。植物,见着风雨阳光,就会开花结果,它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它开的少,小,就那么一簇,却也给了我满屋子的香气。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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