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天还未褪尽夜的黑，她挣扎着起床，按掉闹钟，迅速洗嗽妆扮之后冲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
　　 站在那家公司门外，她打电话给那个叫何韬的男人：你好，我是李璇……
　　 对方热情地打断了她：噢，你到五楼办公室来吧。
　　 她到达办公室的时候，里面还没几个人，何韬倒了杯水给她：培训九点半开始，就在隔壁，你先在这坐会儿吧。
　　 不是八点钟的吗？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是九点半开始，她就可以多睡一个小时，然后吃了早餐坐公交过来。
　　 八点，办公室里人到齐，开始上早课。她看着他们又唱又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想笑，却又不能笑，有点手足无措。
　　 唱了跳了，领导讲话之后，早课也快结束了。这时，何韬说：大家看到，今天公司来了新人，以后就是我们同事了。下面我们来做个国王与天使的游戏：每人发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你的姓名，爱好和电话，再把它折好放一块儿打乱秩序，然后每人从中抽一张。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抽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国王。在以后的工作中，你这个天使要暗暗关心你的国王。这是一种缘分。
　　 她看见他说的时候似乎对她笑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温暖。
　　 游戏开始。她抽了一张，展开，小小的正方形纸上写着何韬的名字。心里惊讶了一下：怎么这么巧？
　　 二
　　 一个多小时后，参加培训的人陆续到齐，共三十多人。
　　 他们大多穿着职业套装或西装，只有少数几个年轻女性穿着深色时装。站在他们中间，她的明黄色外套使她看起来很显眼。更夸张的是她耳朵上的那两个大吊坠，腕上还缠了好几圈手链。
　　 第一节培训课，严肃的讲师作了自我介绍之后，就开始批评：大家知道我们公司要规范仪表着装，我看今天有人穿得很时髦嘛。
　　 不用解释大家都知道这有人指的是谁。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感到不自在起来。可是，之前并没人对她说过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啊。
　　 我本来就不是来参加培训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再理直气壮的理由，也不足以抵挡这一刻的尴尬。
　　 我想大家来之前都是通知到了的，都知道要穿什么。希望以后不要再看到穿成这样了……讲师还在没完没了。
　　 她抬头，偷偷瞥一眼教室左前方——那是教室的门。她多么希望自己从没有走进过这扇门呀。
　　 就是这一眼，她看见了躲在门外玻璃窗口朝里面偷窥的何韬，他正在笑，幸灾乐祸地看她笑话！真有够讨厌的！
　　 三
　　 第二天，她收起了耳朵和腕上的叮叮当当，可是找不到培训要求的衣服，甚至没有讲师口中退而求其次的深色服装。所有衣服的颜色都很跳，她能找到的最不张扬的衣服是一件深紫色棉袄，穿着它去了公司。
　　 从电梯到培训室的途中，她碰见一个戴了黄金钻链不着职业装的中年女人，不由诧异万分。这个公司，无论是上司下属，领导还是平民，穿的全是深色职业装，这女人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也不像公司的客户呀，什么来头？
　　 八卦的同事跑过来偷偷告诉她，这个敢以另类装束示人的女人原来是公司老总。难怪。不过，她觉得好的领导应与员工穿着一致；可以穿得更高档，但不可以违背公司的着装精神。
　　 当然她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戴那么大一条金项链，看起来像个暴发户。
　　 她以为没人会听见她的话，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说谁暴发户呢？
　　 她回头一看，脸都绿了，又是何韬！她想起昨天的游戏，天！难道她要关心的国王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盯着他的脸，倔强道：我说刚才那个戴金项链的女人，怎么样？
　　 他用食指点着她：你，很勇敢，可是也要分对象，看看对方是谁！李璇，你真是一只大花瓶！
　　 他在骂她没头脑，不过她不生气，那女人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四
　　 培训第三天是星期一，一早接到表姐电话。
　　 璇姐，她接起电话说，正想给你打过去呢。我后天要面试，不能去培训了。
　　 哦，没事，我今天就忙完了，表姐说，明天开始我自己去听课。谢谢你桑亚！
　　 当晚培训结束回来，她——白天的李璇，此刻的桑亚——想去学校图书馆看书。学校就在她家小区对面，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
　　 穿过马路进了校园，在图书馆外，意外撞见何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何韬先发制人地嚷起来：美女，怎么会在这儿见到你呀？你不去赚钱，也来这儿充电啦？不过你再怎么充也是花瓶！哈哈哈！
　　 他讨嫌的样子让桑亚很想冲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忍了忍，终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这让何韬很没趣，他大声冲她喊：说别人暴发户，我看你才暴发户呢！看看你那天穿得！
　　 桑亚猛转过身：你再说？
　　 我就说！何韬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你说谁是暴发户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妈！提醒某些心理阴暗的人，有钱就戴真金白银，别拿些廉价的饰品挂得全身都是，搞得像没爸妈疼似的！
　　 这正戳到桑亚的痛处，她咬了咬嘴唇，眼泪汹涌。
　　 桑亚没有父母，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年轻时是个美人，对穿着打扮很有一套。她说年轻的女孩子可以长得不好看，但不可以不懂得打扮。而会打扮的人，就是要把最廉价的东西穿出味道来。她的那身装扮，就是按她的审美来的。
　　 这些，何韬不知道。
　　 只是，当他看到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乌亮的大眼睛里流出来时，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五
　　 桑亚的面试出奇的顺利，面试官通知她随时可以去上班。心情变得很好，面试完就去逛百盛。
　　 试衣的时候，接到表姐电话，询问面试之事，并说感谢代课、改天为她设宴庆功之类的话。
　　 桑亚说设宴就免了，只是你那个何韬的妈妈穿得太像暴发户了，还不准我说，真是！
　　 啊？表姐一愣，你说他妈妈像暴发户呀？
　　 她的确像嘛！
　　 天！表姐在电话里惊呼。
　　 表姐告诉桑亚，何韬很爱他妈妈。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和妈妈离婚了，是妈妈一个人一边带他，一边苦苦经营着小公司，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这二十多年来的艰辛，只有他们母子知道。因此，他不允许任何人说她不好。
　　 表姐还说，他妈妈前天才刚从北京回来，夜里的航班。等她下机，在二十四小时营业店里吃完东西已经是凌晨四点，然后才打的回家。因为顺路，她就在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下车进来看看。
　　 前天，那不就是桑亚唯一一次看到她并把她说成暴发户的那次嘛。那天桑亚碰到她的时候，其实她已经在公司待了两个多小时。原来她不是不以身作则，是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么说，是误会了。对于何韬，桑亚重新有了如初见时的好感，可她明白，再好，他都是表姐的男友。
　　 六
　　 为期六天的培训结束后，表姐约桑亚吃饭，把车开到桑亚家小区外。
　　 桑亚上车时，司机正在打电话。
　　 三分钟后，远远看见何韬那小子喝完最后一口百事，把空罐子塞进路边的垃圾桶，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过来，敏捷地钻进车里。
　　 人已到齐，司机发动引擎的时候指着副驾驶座对何韬说：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李璇……
　　 “噗——”车子启动的同时，何韬含在嘴里来不及咽下的最后一口百事可乐全喷了出来。
　　 由于当时他的脸随介绍转向副驾驶座的位置，飞溅的液体就喷在了副驾驶座后背，四射开来，桑亚雪白的外套立即染了大片印花。何韬连连道歉，可仍不知死活地指着桑亚问：那个是嫂子，这个是谁？
　　 表姐李璇突然想起什么，说，哦，我差点忘了，桑亚没见过表姐夫的。
　　 桑亚的心情全没了，吵着要下车。
　　 表姐不许，指着司机介绍：桑亚，这是你表姐夫、我男友，何添。
　　 这下轮到桑亚吃惊了。她说这个叫何添的司机才是她的男友！不是何韬吗？
　　 那何韬是谁？桑亚感觉自己简直像白痴。
　　 我兄弟啊。司机何添笑起来。
　　 车子一路疾驰开进了八万人体育场。
　　 七
　　 坐在体育场火锅店里，何韬替桑亚擦干饮料杯里残余的水迹，倒上饮料，细心得像个绅士。
　　 一切水落石出。
　　 最初是李璇想做兼职，何添介绍她进了自家公司，但李璇抽不出时间参加作为过场的培训。彼时，桑亚刚好炒掉了原先的公司，于是过去冒名顶替扮作李璇。
　　 李璇说，何韬在公司的那个位置，是何添的。可巧那几天，何韬也是去替何添代班的。他同时在进修读研，所以会有那天在校园与桑亚的偶遇。
　　 何添在一边呵呵笑着对何韬说，后来几天，你真正的嫂子去参加培训你不知道，却不停发短信问我嫂子去哪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陷进去了——好小子，我的女人你也敢抢！可你居然没发现桑亚是冒牌的……
　　
　　
　　 宁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