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经历】丫头(征文·散文)
一
认识丫头的时候我二十二岁,她刚被医生从我的肚子里抱出来,我想,大概十分钟吧!
“女孩,刚好五斤。”医生机械性的告诉我。前一刻还在和医护人员说笑的我,此刻,泪水“扑簌簌”地滚落。
“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激动。”这个只在我肚子里待了三十三周的姑娘被小毛巾紧紧的包裹着,只露出一张小脸,双眼紧闭,小脸好像在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手苍白得令人心疼。
想来和这丫头的缘分怕是修了几世。她是哺乳期受孕的,这种几率不亚于中奖。怀孕十几天我就出现了强烈的早孕反应,彼时她哥哥才八个月。我们没有留下她的打算,在医院往返了三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做不了。第四次,我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包括月子里的吃穿用度。至今我忘了医生告诉我了什么,总之还要等几天才行,我果断对着门口等候的先生说:“回家,不做了。”
于是,丫头就这样留了下来。当初还是需要缴纳罚款的,而我们根本没想过接下来的事,就此刻,我还在想:没有一分钱积蓄的当时,我怎么就有勇气留下了她?
或许是她想报复我当初动了抛弃她的心思,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没完没了的折腾我。严重的早孕反应都不是事儿,怀孕三个月就开始保胎,第四个月,我出现了严重的心悸,几次晕倒在菜市场。那感觉,就好比转个身都需要休息半分钟才能有下一个动作。活泼惯了的我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坐着,任何事儿都好像会累瘫我。
医生说我患了心肌炎,有可能还有其他的心脏问题,劝我放弃腹中的孩子。母亲也加入了劝说行列,包括先生,谁都担心会赌不起。
“已经四个月了,很快就熬出来了。”
我在电话里微笑着告诉我的妈妈,告诉所有牵挂我的人,告诉先生,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包括结婚。我想自己能熬过来,因为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折腾了。
我开始服药,吃了一个月,有两种记得最清楚:肌苷片,维生素E6。没完没了的进出医院,每次挂过吊瓶之后精神会好几天,而我也不知道输了什么。
差一天33周,我因为胎膜早破入院。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记忆力,在这件事情上,从来不需要笔记,可连日期我都清楚的记得。9月20号上午快十点,我在给孩子织毛衣,儿子刚学会走路,正玩得起劲。突然感觉羊水破裂的我赶紧把孩子托付给他爷爷,一个人坐摩托车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你孕期太短了,我担心我们医院小,设备有限,要不,你考虑去更有资质的医院?”
我拒绝了医生的提议,自己一个人办好入院手续后才打电话通知了先生。当时确实是因为囊中羞涩,而我没有对谁讲这件事,只是在母亲盯着这家小医院的时候告诉她:“这家医院最近了,照顾起来方便。”
以生她哥哥的经验,我想很快就能见上面了。先生家全是男孩,对腹中这个孩子,我们一直很期待。我也很想快点见到他,想知道他是弟弟还是妹妹,虽然肚子一直不疼。医生说她还需要在我的肚子里待两天,因为太小了,还需要用药,加快她的肺成熟。每天从早上八点输液到晚上八点,不准下地活动,因为已经胎膜破裂,担心孩子缺氧。23号早上使用催产素,哥哥出生才一年,医生也认为顺产没有问题。可并没有预期的顺利,到24号下午,胎心率已经突破两百,只能实施剖腹产。换衣服的时候,婆婆还在产房门口吵闹,担心剖腹产会有后遗症,坚持生。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先生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在当时,他说了一句是我认识他十年以来最男子汉的话。
“你别说话,这里,我做主!”
我亲眼看着他签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好像到手术室转了几个弯,他们一直小跑着,我一直拉着先生的手。
“我只能给你看一眼,她因为早产及吸入性肺炎必须立即送往新生儿科住院,门口是新生儿科主任,请放心。”除了那张发白的脸我什么也没有记住,于手术结束后我也被推入了病房。
再次见面是两天以后,我能在旁人搀扶之下下床,坚持着一步一步的挪动,我一定要去看看她,没人能对自己熬过来的这几个月感同身受。她在保温箱里,依然紧闭着眼,不时地伸伸腿,额头上打着点滴,不是我们平时见到的吊瓶,而是注射器针筒。这小生命,真心让人心疼!
到出院,整整在医院待了十天。每天都是输液,一扎针就肿,我的双手背不知道扎了多少次,手臂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吊瓶,每一瓶都要扎几次。到孩子两岁,我手背上都还能看见很多扎针后留下的痕迹,当然,这也和自己的体质有关。
丫头睡了两个月,我几乎没见她醒过多少时间,十指细长,完全就像小鸡的爪子,没有一点肉。母乳不够也让她吃了很多亏。我的先生是三兄弟,到我孩子这辈,家里已经五个男孩了,对这个取名蕊蕊的女孩,疼爱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可直到满月才六斤。接下来就长得飞快,在一周岁零十五天的那个傍晚,她站立着迈开了第一步。我非常激动,抱着她狠狠的亲吻,丫头看着我,没反应过来。我立刻把这个消息通过电波告诉了我的妈妈。
二
丫头两岁半入幼儿园,乖巧,漂亮,很多人喜欢她。我给她穿裙子,开始刻意的蓄着长发,我经常会在下班接她的时候看见她双手抱着老师的脖子,正撒娇着和老师嬉戏。她能翻着幼儿园的书本告诉我:“妈妈,apple。”爱好画画的她会把胳膊上涂上各种水彩,然后呵呵笑着,我责备的看着她身上那件白色T恤,那是她最喜欢的,她说上面有公主,然后搭配着一条百褶短裙。
丫头特别黏人,撒娇,每个要求都让你不能拒绝。当然,她无非就是对着蛋糕店的奶油蛋糕告诉我:“妈妈,我想吃那个,好美味的。”亦或是对着超市琳琅满目的零食说:“我好像又饿了。”每次我都半带责备,但还是乐意看她狼吞虎咽。
日子过得飞快,丫头四岁的那年,有天放学回来她告诉我老师给她吃了一颗糖炒栗子。她一直重复着如何美味、如何想吃,可是老师只给了她一颗,还搀呢。我当时正在做饭,一直满足的听她讲述。她从小就表现出了语言能力,会熟练的讲诉《猫和老鼠》,并且肢体语言丰富。
晚饭后我们就去超市旁边找。有时候就是那么回事儿,好像每天都能看见的东西,等需要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丫头非常沮丧:
“妈妈,超市有板栗,你买点回去给我炒嘛。”
我当然不同意,领着他们回了家。她一直不高兴,趴在被子上,我做着自己的事,没理她。哥哥偷笑着,示意我别说话。只见他站在床上,对着窗户突然喊到:
“妹妹,快点起来,下雨了。好大的板栗雨,哇!还是蜂蜜味的。”
哥哥表情非常夸张,只见丫头上下挥舞着手,转动了一下脑袋,小眼睛偷偷瞟了一眼我。我假装没看见。
“我知道你骗我的。”
但她还是爬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然后我们三个都笑了。栗子风波在“板栗雨”里愉快的结束了。
三
我记得特别清楚,还差一个月她就五岁了。
一次常规体检,生活就发生了变化。医生告诉我:她患有桥本氏甲状腺炎,这是一种不能治愈的免疫系统疾病,必须终身服药。我完全懵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我愣了一会,突然哭了。
“医生,麻烦你再讲讲,我没听懂。”
“我理解你的心情,作为家属,我们必须要首先接受,她只是需要终身服药,但是可以正常生活,包括将来工作、结婚,都是没有任何问题。”
我抱着她一下冲出了诊室,坐在那座一线城市的立交桥边哭喊。丫头就在我旁边看着,好一会,她问到:
“妈妈,我会死吗?”
我一把抱住她,“不会的,妈妈在呢,医生说了,你只是缺少了一些营养,你自己也听见了,对不对?”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叫嚷着要吃,就这么乖巧的跟着我一个又一个的医院反复检查。看见打针就哭的小姑娘完全成了勇士,每个月的抽血体检她都主动站过去,我也告诉自己必须勇敢,只是我时常背着她哭泣。而这一哭,就是整整半年。
丫头情况非常好,良性,并且一直稳定,我们也都习惯并且接受了。只是还是要例行体检,并且来回倒车,晕车的她会告诉我:“妈妈,我不吃,不然等会吐太麻烦了。”我告诉她爸爸,除了接受,我们更需要乐观和积极,让丫头知道,她并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对我们造成任何负担。那天她告诉我:
“妈妈,其实我也很害怕抽血的,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要体检。”稚嫩的话语让我的心一阵阵发紧,并且不时的会问我:
“妈妈,我怎么还吃药啊,我有什么毛病啊?都吃那么久了。”
“因为你比别人聪明啊!”
我们都笑了,是啊,妈妈知道,最少,你比别人都勇敢。
四
“妈妈,我和俊熙已经说好,等我们长大了就结婚。”
“哦,好!”
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丫头一点儿也不胆怯。是在一个放学的下午,她刚到家门口,我在做饭。彼时,丫头六周岁整。
晚饭的时候,我将这件事在餐桌上宣布了,俊熙也在。小男生附和着:
“嗯,我们在校车上说好了。”
“傻瓜,你们才不能结婚的。”
说这话的是哥哥,七岁多。有必要交待一下俊熙和丫头的缘分,说“在娘胎里就认识”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本来丫头小一个多月,因为早产,硬是抢在了前头。她一出生俊熙就忙不迭的赶来,愉快的在病房见上面了。所以他们俩住同一间病房,同一天出院。
接下来他们就好比连体婴,从来没有分开过。上小班的时候,因为年龄小,担心孩子哭,所以午睡就同一张床,俩人从来没有吵过架,每天从睁眼就一直说个不停。从上中班开始,老师屡次电话投诉,说他们上课一直讲话。于是他们不再同桌,但是校车上一直并排坐。那天放学丫头告诉我:
“妈妈,老师不让我们坐在一起,但现在我们还是可以讲话,因为我们找了个同学传话。”
好像就没有老师能阻止他们说话这毛病,就这么混到了大班。每天放学一起写作业,写字的时候俩人都要一个个的数,谁都不能先多写一个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管教,在老师的投诉中,幼儿园就这么愉快的毕业了。
当然,他们还有更深的缘分哦!因为他们俩的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丫头的爸爸和俊熙的爸爸是亲兄弟,户主是丫头的爷爷,所以,这么大一家子都在同一个户口本上。时常我都听见丫头奶奶在纠正:
“不准说你们俩以后要结婚,这样说会有人笑话的。”
每每说到这,丫头的反应是一扭头,调皮的嘟着嘴,眨着那聚光的小眼睛:
“我才不要听你说呢。”
还有俊熙的反应,他慢吞吞地说:
“谁说一家人不能结婚的?你和爷爷是一家人,爸爸和妈妈是一家人,凭什么你们能结婚我们就不能结啊!”
奶奶无言以对,我们都在旁边乐。
五
生病已经两年多了,丫头现在七岁三个月,已然变成了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每天早上吃药,三个月一次的例行体检。我们还是乘车穿梭于那个陌生的一线城市,我很庆幸自己依然还能微笑着,并且依然能续写这个和我有着前世今生的缘分的姑娘。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上,她作为小主持人赢得了很多掌声,全程我都在忍着泪,专注的听着,然后为她鼓掌。当然,她和俊熙的缘分还在继续着,升小学了,同班、同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