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盼望长大。盼着长大是因为少不经事，又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和憧憬。长大了就可以没人管、有自由，可以像大人一样自己做主自己的事情，可以有钱花、有工作、有老婆有丈夫，可以抽烟喝酒化妆打扮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及至真的长成大人了又害怕，害怕没工作、没爱情、没地位、没金钱、没车子、没房子、没健康；害怕孩子上不好学、老人有病；害怕变老变丑；害怕动不了、死了。总之，成人前人是为希望、为理想轻松愉快地活着；成人后，人是背负着责任重担、苦忧与欢乐参半的活着，并且越活越没有希望，因为不管成功也罢失败也罢，活得好也罢活得差也罢，幸福也罢不幸福也罢，人生最终都是要走向毁灭走向消亡的。如果有人觉得这样说太悲观了，那么请问人生的这样一个结局难道还算是越来越有希望？如果说有，也仅仅是你有了后代，你的生命和基因被延续下去了，这算是一点生命个体的希望。而从整个人类的大处说，我们的希望是为这个社会留下了什么，为我们的后人留下了什么，我们看不到的世界会因为分歧的消失、利益的公允、价值观念的统一而变得没有战乱充满和平的阳光，物质财富更加丰富、精神境界更加高尚、人与自然更加和谐而越来越美好！
　　 这样说有点太过高尚，让人觉得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人生不过百，常怀千岁忧”，我等凡夫俗子还是先看着眼前吧，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世界。
　　 夜来闲着无事，就翻一本闲书，乃是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面有一篇“小夫人金钱赠年少”讲到：“世上之物，少则有壮，壮则有老，古之常理，人人都免不得的。原来诸物都是先白后黑，唯有须发是先黑后白”。读到此处，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的，除了毛发，其它的东西如花卉植物，都是先白后黑的。这里的白与黑是抽象的，是从颜色的深浅来讲的，并不单指黑白。你看植物从发芽到开花结果，不管是一年生的还是多年生的，不管是木本还是草本，不管是乔木、灌木还是草，也不管生活在天南地北，都是这样的。萌芽初长时是浅淡的娇娇嫩嫩的颜色，随着风吹日晒、岁月流长、渐渐成长，颜色越来越深重，或红、或绿、或紫、或黄……颜色的日益深重意味着经历和成熟，意味着一个生命历程的终结或新的一轮的开始。
　　 书中还有一则《醉亭楼》词，颇为有趣：
　　 “平生性格，随分好些春色，沉醉恋花陌。虽然年老心未老，满头花压巾帽侧。鬓如霜，须似雪，自嗟恻！
　　 几个相知劝我染，几个相知劝我摘。染摘有何益？当初怕做短命鬼，如今已过中年客。且留些，妆晚景，尽教白。”
　　 意思是一个沉醉春色年近六十的半老翁，年老心不老，只是遗憾头发已经花白日渐稀少，连头上的巾帽都戴不住了、歪了，忍不住对镜自叹。有几个朋友劝说还是染染吧，不成还要“一树梨花压海棠”？也有人劝说揪掉吧，只是担心揪秃了，因为老婆和小妾的想法不一样，老婆是专捡黑发揪，为什么？黑发揪掉了光剩下白发就显得老，就跟老婆差不多了，看你老不死的还怎么骚情年老心不老！小妾却是专捡白的揪，揪掉了白发只剩下黑发，看着年轻精神，与之相配顺眼。因为老婆和小妾的心思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这样黑发白发都给揪掉了，最后岂不成了秃子？那更糟糕！还不如不揪掉！当然老婆和小妾的事情并不是小说里面的内容。那么摘还是不摘？摘取有何益？想当初生怕活不长，现在都已经年过半百了衰朽之身，还讲究什么？还是留下吧，顺应自然，白发了就是上天提醒你已经是个老人了，老人就要像个老人样子，不能“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也不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擎苍，右牵黄”，让人言说老不正经，不要管闲事情，不要逞能自以为宝刀不老霸王硬上弓！要有自知之明！留下一些白发妆点成一个和蔼可亲、长者风度、仙风道骨的智慧老人样子也挺好的，就让它随意的白吧！
　　 哈哈！原来染发这件事情也是古已有之啊！只是不知道古人是怎么染的，用什么材料和方法染，有没有毒害，中国人最喜欢秘方，不知道怎么就没见流传下来。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白发也不少了，只是长得细弱害羞，藏在里面不敢露头。人的生长速度是分阶段的，过了一定年纪，身体的机能开始退化，忽然就老得快了。面对白发，有时候还真有些忧愁，原来日月这样的不经过，好像还没有做成什么事情，怎么就白了少年头呢？再过几年是不是也要染染了？要不也学习古人的气度，“且留下、妆晚景、尽教白？”
　　 马永利2016年12月19日写于古城终南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