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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蛐娘


作者:铀子 布衣,180.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74发表时间:2009-09-18 16:44:50

引子
   我拿着十分的试卷,毕恭毕敬地站在蛐娘面前等待,等待着她的责罚;
   我背着一个很沉很沉包裹向前走,在没有一片绿色的沙漠中往前,最后不是往前走而是爬......梦,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每次最后都是我歇斯底里地喊:娘啊,蛐娘,救我......
   这世间在你完全不相信奇迹的时候,你身边处处是奇迹。如征服地球的务种赞赏了发明,如人类登月,如人类面对自然灾难的镇定,如人类面对病痛的坦然,小到我小小蛐蛐的人生,都是一个奇迹。
  
   (一)
   妻常听到我说梦话,不停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蛐娘......”
   有一段时间,这事让妻误会很久,我压根儿就不想解释,象时下最流行的话,这世界绝对有不吃饭爱美的女人,绝对没有不吃醋女人,你的解释只会让你的理由变得象白开水,寡然无味。男人最好的办法是不去解释,这样反而让一切看来有些鬼魅的事变得光明正大。随她想去吧,一个聪明的爱你的女人会因为你的梦话而浮想联翩,绝不会大吵大闹。聪明的女人会留给男人空间,而聪明的男人,爱的永远是自己身边的女人。女人因为爱你,她会做让你觉得,你绝对不能承受的任何事,包括你的小小的虚荣,小小虚伪,小小的自卑,小小的张狂,小小的自大......一个爱你的女人,在她的面前,就是你的忽视,有时都能变成一种向前走的动力,一种爱你的理由。
   我觉得我对妻,这一生欠她的是我对这个家的付出。而我的真,我的善,我的希望,我的理想,我的忧患,我对世间一切美的渴求,一并都生在长在担在她柔弱的肩上,从开始长根,发芽,出叶,开发,结果,直至化为尘土。每当她看到我内心从未有过的波动,包括不耐烦和暴怒,不可触摸,以及莫名其妙,甚至沉默,也就不再追问,她的善解人意让我倍感自由幸福。她就是内心拔动我心弦的那双手,而我对自己,却象一个旁观者。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这就是我的女人。
   妻让我想起蛐娘,前半生中另一个让我倍感自由幸福的女人。
  
   (二)
  
   那一年,新婚燕尔,我和妻回到我的故乡,我的山村,和我的蛐娘身边。
   故乡象一坛上等的美酒,和梦一起留存在我的心房,越久越香醇。越久越不想揭开。就是偶尔浏览老照片,也能闻到它的泥土气息,听到它低曲吟咏,它的河水悠悠地流淌,山峦静静地长卧,炊烟慢慢地升空,翠竹青青地长节。它是我一个人的。我怕揭开后,蛐娘的灵魂就象吹向空中的炊烟一样,没有了根,上青天的一行白鹭一样,南飞没有归期。我永远希望蛐娘是我一个人的记忆。可是妻却早在我的文字中,眼神中读懂了我的前生今世:
   乡下,儿时的清晨黄昏总是和喊娘的声音一起,翻越山岗,趟过小河,来到我身边:清晨我高叫着她给找衣服,哪怕晚上她把裤袜都整齐地放在我的脚丫边,我醒后还是会大喊三声“蛐娘”!傍晚,我会和哥哥站在老屋屋后岗上,象唱歌一样对着摘菜或是在田野里的娘喊“娘,回家啦!”这个“啦”象黄梅戏里的“帮腔”,几山几凹(tang)都能听得到。有人对娘说,“小妈呀(按辈份),你们家孩子,真看不出来,是些没吃饱的主儿!”
   为了喊娘的声音和哥哥奶姐姐和小红丹桂的混为一谈,我叫我妈蛐娘,娘总在大伙面前说:我家蛐蛐,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这样嗲的厉害!明显地听出娘音调中的喜悦与骄傲,满足与快感。从小我的成绩一直很好。是因为娘一直督促。娘总有做不完的活,天麻麻亮(黎明)就起床到河里洗衣服,那时我们多在睡梦中,等娘拎着一大菜箩衣服回家晒上竹竿,听到娘用竹扫把扫院子和劈柴的声音成了我们的又一阵催眠曲。水开了,菜香了,饭熟了,哥姐才陆续起来帮娘。娘一天到晚不在田里就在地里,河里,山上或是灶前。在我的印象中,蛐娘象书上神话里的“田螺姑娘”,聪明美丽,总能把五谷杂粮变成千姿百态的美味,总是把我们的发白的衣服或是有些破损的地方绣上几朵别致的小动物或是花鸟虫鱼,而我们的爸爸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在蛐娘温柔的目光中写字,拉二胡,或是读上几句我们不太读的什么文章。娘听得那样认真,忘了缝纫,也忘了时辰,娘此时最美,爸曾这样说过多次。长大后常想,爸需要的是娘的这种崇拜,一种从心中不由自主涌出的那种幸福感那种支持那种理解。无数个晚上,等到娘拾掇好,坐在我身边时,半边月亮爬上我家东头那棵碗口粗的毛粟树。娘总让老师给我布置很多的作业。她总有补不完的衣服,夏夜最清晰的蛐蛐声总是成为我做作业的伴奏,那一豆灯火成了我和娘最好的光明世界,那是爱的天堂。那时总想把娘画下来,灯下的娘的脸,还有我对娘的依恋,要用一幅心思说明白,有些难。很遗憾这幅作品直到现在还末完成,想来这辈子,也只能在我的心头了。
   爸爸因为身体不适而离开了自己热爱的教坛。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最后只能每天写写字抽抽春秋烟。很少说话。等我上初中,娘的鬓角添了许多白发,后来上不了大山,就在屋后的林子里砍“猫耳朵”刺,用绳子捆着,沿着山路“拖”回家。这样就不会刺到背。娘用同样的办法去河埂上砍“老鸦(Wa)泡”刺,剁成一尺见长,这些柴禾,特好烧。盛在冬天的火炉里特持久。有时能管到大半夜,冷冬,有它,绝不会冻脚感冒,娘总会在饭熟后给我一个装着满摇摇炭火的暖桶(能坐又能烘手的火炉),让我坐在上面看书,写字。爸沉默日子和娘象陀螺一样干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三)
  
   哥姐大我许多,也早已不再要娘担忧了。也就先成家立业了。蛐娘爱我比哥哥姐姐多些许,这让我心里长出许多甜蜜、喜悦与鼓励。学习成绩总是和鼓励、督促、爱心成正比的。孩子的小时候的成长只会和父母老师有关。终于,我没有让娘失望:我成了第一个走出山村的吃皇粮的大学生。临行前,娘让上屋的“弹匠”(手工做被褥的人)大叔给我赶制了二个四斤的棉被,这样一年四季都可以用,热用一床,冷就用二床。娘在被褥的两头缝上大毛巾,说这样节假日回家,把毛巾拆下来带给她洗就可以了。不用洗大被子。
   我的童年注满了娘的希望,少年盛着娘的努力:家里经济并不能让每个孩子上学,对于这一点,我们的孩子是不会了解的,也不会那时苦衷。
   哥姐读二年学就没读了,娘说,你们读不进去,娘不强求你们,你们去学个手业(一技之长)吧:大哥学了篾匠,二哥学了石匠,三哥学了窑匠,姐学了裁缝。娘说我的任务就是读书。这样我家什么的“人才”都有了。娘说这话时只看着我,其实我心里知道,哥姐比我聪明多了:姐给我做了件衬衫,让我成为学校里最帅的“男主角”;大哥编的“簸箕簸篮”,让十里乡亲,排队请工;二哥在石头上刻的字和用小小的钢钎、大锤“钻”开巨石,让我的同学们惊叹不已;三哥摆弄旋转的“泥桶”(圆柱形,上小下大,空心,木制,用泥刀把和好的黄泥均匀地转在桶上,成形后,收桶,把没有分开的柱形瓦,放在阳光下晒,干后四等分再火烧就是我们老屋上的瓦),简直就是巧夺天工。这些活只有聪明的人才干得了。我无数对妻说,记忆中这些就是艺术品成就的过程,我们都遗传了蛐娘的心灵手巧。“你大哥大你二十岁,姐大你十五岁,二哥大你十岁,三哥大你八岁。你最小,你要活得更好!”娘对哥姐这样说,哥姐也也这样对我说。
  
  
   (四)
  
   大学毕业,我留职在母校,慢慢地,娘老了,那挺直的腰杆不知咋的,弯成曲线,眼也不太好,在电话中那边总说一句话,“蛐蛐,你那儿不知道冷了不......”“蛐蛐,你那娃不知道长得壮实不?”
   每到夏季,久远的蛐蛐声总入梦境,那样清晰,清脆,有节奏,象娘哼的儿歌。“风儿轻,月儿明,树叶绕窗棂,蛐蛐儿,叫娘亲......”
   每每听这首歌,我都会久久不能平静。其实,我是个不容易激动的人,学生都在背后称我“冷面教授”,说我拥有只有渊博知识而没有肝胆柔情。顶着家、国两重天,我哪有那么多的“潇洒”?我用知识武装自己的思想、智慧、善良,感动与真诚,而娘的话常在耳连:蛐呀,你可不一般呀,你得为你的小家负责,也得为培养你的学校老师负责呀,为出钱供你生活学习工作的国家负责呀。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你哥你姐他们。娘的话就是我的生命的闹钟,警示,催我自省,促我进步,无时无刻。
   妻的话如出一辙,我最感动的是她说的一句话:给你一片蓝天是我的任务,给别人一片蓝天是你的任务,你的快乐与开心,由我赐予,你的健康大树由我浇灌。我受用了她一生的包容,理解,以及充沛的情感,取之不尽,用之不完。让我完成了国家教给我的各种重要任务,拥有一个发挥自己才智的舞台。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京城,有房有车有地位,鞍前马后,人潮如流。妻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没有花前月下,就是约会也在会议室或是实验室。再不平常的男人女人需要都是平常物,如爱情,如亲情,我能给予的也许是太多的压力。
  
   (五)
  
   屡屡梦回故土,魂牵梦萦,原来是蛐娘病了!
   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哥姐说“这一次不一般,过去她嘱咐不要告诉你,这次,娘说一定要告诉你。”
   归心似箭,我的蛐娘呀,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我还是对娘的离去怎么扛不住,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又慌忙赶紧拭去,还好没人看见。娘去时,带着她最后没见到我的遗憾。
   那夜,坐车回家,坐在娘的身边,我见她很安详,她睡了,我爬在桌上,看着桐油灯一闪闪的,仿佛是蛐娘微笑的眉眼,盯着看着我写字,手上拿着针线。慢慢地我也睡熟了,似乎又躺在娘的臂弯里。。。。。。
  
   (六)
  
   东山坡,我在蛐娘的坟前栽了一棵柏树,还有一座坟,一棵四季青长得很粗了,是蛐娘栽的。蛐娘小时候,对我说,这里躺着一个姨。
   东山坡种植的是我小小蛐蛐的春夏秋冬的阳光,云遮不住,风吹不走,雪冻不了,雨淋不透,永远郁郁葱葱,热情明媚。
   离开家的那天,大哥给我一个东西,说是娘要交给我的。我递了妻,妻打开,是一个红兜兜,上面绣着“蛐蛐”两个大字和一行小字“一九六九年六月六日”。哥说,娘走时只说,她可以笑着去见你的母亲了。原来我的小名“蛐蛐”不是和草丛里的蛐蛐一样啊?有来头?现在?蛐娘真的不是我亲生母亲?!
   那年发大水,闹饥荒,母亲无奈带我进山行乞,中途病故,把我托付给蛐娘,蛐娘正好养了个儿子“月窝”(就是一周岁不到)里得黄疸来不及救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正好赶上了。蛐娘葬了娘,在东山坡。我成了蛐娘最小的儿子------蛐蛐。
   其实早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听老屋里人说过,我从不相信这个有些“老士”的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虽然娘一再叮咛别人不要乱说,可我还是猜测到了一些,娘怕我自卑一直瞒着,而我怕娘伤感,也一直不敢追问。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苍天有眼,蛐娘是我执着启明星找到的母亲。每位母亲都是启明星。蛐娘比我更明白我的心思,但愿我能明白孩子的心思,我们的孩子更能明白我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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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伟大的母亲常常默默无闻,她心里藏着许多儿女不知道的秘密,然而,为了孩子们的成长,那些秘密或许永远埋在母亲心里了。此作感情真挚,谋篇布局自然,结尾揭示“我”的身世,有点睛之妙。【编辑:耕天耘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9183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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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耕天耘地        2009-09-18 16:48:53
  向这位善良的母亲深鞠一躬!
2 楼        文友:春晓大别山        2009-09-18 22:19:41
  学习了!春晓大别山问好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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