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句话说得再实在不过，足可见民族文化传统对国人的影响是透进骨子里、流淌在血脉中的。也正因为这种影响，才造就了世界上唯中国才独有的短时间内人员南北集中大流动，致使铁路、公路、航空运力骤然紧张，到处是攒动的人头和拥挤的人流。
　　 为去岳母家过年，我和妻也加入了这流动的大军。只不过妻提前去铁路售票点购买了硬卧票，早在春运高峰到来之前，离过年还有十多天时间，我们就已经到了岳母家里。列车夕发朝至，早晨一觉醒来我们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对春运期间列车上的拥挤状况基本没什么体会。
　　 由于女儿工作忙，我和妻商量决定，在岳母家过完春节后，正月初六晚上坐火车返回我们居住的H市。春运期间火车站提前十天预售车票，为了能买到返程的硬卧票，我在腊月二十七早晨五点钟就去了J区火车站售票厅。
　　 到了车站售票大厅才知道，排队等待购票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车站8点钟开始售票，此时五点钟刚过，三个预售窗口前早就排起了长龙，靠里侧的两个窗口，购票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后墙，又向回甩了一个很长的弯儿，靠外侧的窗口，购票的队伍由售票厅内一直迤逦排到了室外广场的花坛边上。我走进售票大厅，站在中间售票窗口队伍的后面。
　　 排在我前面的年轻人很擅谈，他说昨天晚上八点钟就已经有人开始在这里排队了，很多人都是在这里排了一个通宵。排在队伍前面的那些人都带了椅子、板凳和马扎，那些人大多是被称作“黄牛党”的票贩子。他们排队购买一些紧俏车次的硬卧票，再转手高价倒卖，每张卧铺票少则赚一二百，多则赚三四百元不等。
　　 据他分析，像我们这样排在队伍后面，要买到卧铺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说，早晨窗口出票前，首先要为客运段长和车站站长预留一定数量的卧铺票，还要为各大宾馆预留票，轮到窗口出售时，卧铺票本来就已经十分有限了，再被票贩子抢购走一部分，一般正常排队购票的人能有十到二十人左右在窗口买到卧铺票就不容易了。其他人也只能买到硬座票。
　　 年年春运，年年严厉打击“黄牛党”，可票贩子却有增无减，依然猖獗；年年采取措施，在售票大厅和窗口安装摄像头，防止售后门票，可后门票早在窗口发售之前就已经通过客运段长、车站站长和各大宾馆预留好了，一切貌似严厉的措施不过是遮人耳目、欺骗大众的手段而已。
　　 看来作为草根一族的普通民众，要想跟那些有权有势的达人们讲公平，这无益于痴人说梦。自古官员出行骑马坐轿，百姓步行，天经地义；就是现在，官员坐豪华轿车、用公款吃喝也经常被冠以“工作需要”，谁让咱是有两千多年森严等级制度和封建传统的泱泱大国呢！
　　 接下来是近三个小时漫长的守候，烦躁、无聊、无奈。售票大厅里人声嘈杂，吵得我这个高血压患者头都胀大了，像是要炸开一般。可是为了买到那两张希望渺茫的卧铺票，我还是不得不耐下心来等待着。
　　 来售票大厅里购票的人越聚越多，很多后来的购票者都在寻找自己的熟人和朋友，想方设法往队伍前面插，三个预售窗口前面都很快就肿胀成了丫葫芦。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老伴排前半夜，她排后半夜，本来排在队伍前面，没想到此刻硬是被从队伍中挤了出来，只好十分可怜、又无奈地站在购票队伍的边上。
　　 七点半钟刚过，车站的客运值班员、警察上岗了，开始整顿售票厅内的秩序。插在队伍前面的一些人心安理得地挤进了队伍，而那位和老伴一起排了一个通宵的老妇人，因为站在队伍的边上遭到警察的清理，不得不离开售票大厅。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你可能十分有理，但就是没有地方去说，也没人愿意听。
　　 这边警察和客运值班员在整顿售票窗口的秩序，那边电视台请来的记者开始了录像。估计明天一早电视台就会播发有关春运的新闻，内容不过是“车站工作人员和警察按时上岗到位，售票窗口前‘黄牛党’销声匿迹，旅客自觉排队购票，秩序井然”云云。至于春运的种种弊端和内幕以及下层百姓的疾苦又有几人会真正关心？
　　 好不容易捱到了8点钟，各个预售窗口都陆续开始慢腾腾地售票。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些票贩子，每个人买的都是三张最高限额的卧铺票，而且大多是开往北京、大连方向紧俏的车票。票贩子们购完票后还没过五分钟，售票大厅扬声器中就传出北京、大连方向卧铺票已经告罄的消息。
　　 陪我一同前来购票的外甥听说距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售票点，那里也预售火车票，决定到那边去看一看，我则一个人留在售票厅继续耐心等待。半个小时以后，外甥从外边回来了，说那边的人也很多，大家都不排队，谁有力气挤到前面谁就先买。拥挤的人群把售票窗口前的铁栅栏都拽坏了，警察用警棍打抓住铁栅栏的手，人们都不肯松开。
　　 这时，售票大厅扬声器中传出了开往H市的所有车次的卧铺票都已经售完的消息。怎么办？是继续排队等候买硬座，还是回去第二天再来买初六以后的卧铺票？分析了一下这几天的形势，正月十五之前要想买到卧铺票恐怕很难，除非也来车站售票厅排通宵。买硬座吧，遭一晚上罪又能如何？这样想着，我最终决定，继续排队购买正月初六的硬座车票。
　　 还好，正月初六的硬座车票终于买到了，只不过座次有些不理想，座号是靠近门边的。购票后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为了购买这两张硬座票，我足足在售票厅站了5个多小时。离开售票厅时，我感觉到腰酸、背痛，走起路来都有些步履蹒跚了。
　　 在岳母家里过完了春节，正月初六晚上，我和妻登上了返回H市的列车。车上的旅客比我们先前预想的要少得多，而且大多数旅客都有座位，车箱内无座号的不过就三五个人。上车后，我和妻安顿好箱包，又跟相邻座位的旅客调换了一下座位，就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开车。
　　 硬座虽然没有卧铺那样舒适，可我和妻还是很庆幸：开往H市的快车是高背单人连座式座席，座席间的空间较大，腿和脚可以自由伸缩、活动，再加上车上的旅客没有先前预想的那么多，坐这样的硬座，我想还是过得去的。
　　 列车启动了，每停一个车站，总是下车的旅客少，上车的旅客多。最初几个停车站过后还好，车上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停过几个大站后，车上站着的旅客渐渐多了起来，车箱内也明显开始有些拥挤起来。
　　 由于列车是夜间行车，有座位的旅客大多都靠在座席上昏睡，即便有些旅客睡不着，大多也都头靠着座席闭目养神。接近子夜时分，怕血压升高，我加服了一片降压片。又过了一会儿，实在困急了，我和妻这才不顾过道上拥挤的旅客，相互依靠着进入了梦乡。
　　 列车到达Q站时，我和妻都从梦中醒来。Q站是个大站，上车的人比前面哪个车站都多。后上车的旅客大多都集中在车箱的两端，大家都不愿意往车箱中间走。上车的旅客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身上背了一个重重的双肩包，由于找不到地方放，只好背在身上。妻子看到后，把女孩儿的包接了过来，放在了她座位前面的茶桌下面。
　　 女孩儿随身带了一个马扎，人多也没地方放，只好拎在手里。后来在有旅客下车时，才好不容易在过道附近靠近座席挤了块地方，把马扎放下将就着坐了下来。一个男孩儿手里拎着两个包也一直站在过道上。我猜想他一定很累，就主动把他的包接了过来，帮他放在了行李架上。
　　 列车长过来了，发现旅客都拥挤在车箱的两端，就说接下来几站上的旅客会更多，大家都挤在车箱两端不行。她说她在前面开路，让大家跟在她后面一起往车箱中间挤。有几位旅客听从了列车长的劝告，跟在她后面挤到了车箱中间，这样车箱门附近才显得稍宽松了一些。
　　 列车到达Z市时，天已经开始放亮。不见有几个人下车，车箱内却一下子又拥进了近二、三十名旅客，这让本来就已经十分拥挤的车箱变得更加拥挤不堪。车箱过道上早已经人满为患，又上来这么多旅客，先前在过道上站着的一些人被挤到了座席中间的空地上。我和妻座席间也挤满了人，害得我们腿一动都动不了，想站起来活动一下都不行。
　　 整个车箱已经挤得不能再挤，就像是密闭的沙丁鱼罐头，而车箱内的旅客就像是罐头里一条条紧紧贴在一起的沙丁鱼。车箱里汗液味、脚臭味和其他各种难闻的气味相互交织着，让人感到仿佛要窒息一般。站着的旅客，如果哪位站累了想抬一下脚，只要你把脚抬起来，就别想再放回原地，只好“金鸡独立”了。车箱外气温零下二三十度，车箱内暖气早已经关闭，可身穿薄衫的旅客们还是汗流浃背。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个多小时，在酸痛、劳累、烦躁和煎熬中，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H市。列车进站了，我和妻却依然动弹不得，直等到过道上的旅客大多都下了车，我和妻才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直了一下早已经累得酸痛的腰，从行李架上拿下旅行箱，跟在潮涌般下车的旅客后面开始下车出站。
　　 车站站外广场上，到处是涌动的人流，想要坐出租车回家，不等四十分钟也得半个小时。我和妻只好选择坐公交车回家。公交车上也一如火车一样拥挤不堪，在车上又忍耐了四十多分钟，我们才总算是回到了自己家。
　　 颇具中国特色的春运和城市交通用一个简单的字就能概括，那就是挤——铁路列车、公路客车和公交车上人挤，公路上车挤，看来这是我们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所不得不面对的严酷现实。要真正解决春运和城市交通的诸多问题还可能需要漫长的等待，这辈子能不能等到都是一个未知数。春运的问题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现在也依然如昨日，我们还能对它有什么奢望呢？